三六一章 清河劫难(1 / 2)

杨超蹲在镇子中的大路旁,守在自己的柴禾捆旁边,时不时的会站起身,和人讨价还价一番,小山一样的柴禾垛,也是越来越低,使得他眉开眼笑。

一般来讲,赶在隆冬时节,柴禾这种物资,是拿不出手的。虽然用量很大,家家都要生火取暖,可冬天干不了农活,野外也采集不到野菜果实这类东西,大伙儿都闲着呢。破家值万贯,谁会为了偷懒,拿家里的东西出去换柴禾呢?

柴禾这东西,山上、野地里有的是,只要有空闲,肯花点力气,出去走一圈就都有了。

不过,今年的情况却有些不同。

由于冠军侯爷施行的德政,清河民间相当富足,田野间的麦穗,泰半都成了百姓家中的积蓄。民间一富,百姓就变得相对懒惰起来,不愿意自己拾柴禾了,有那力气,还不如把屋子、院子好好整理整理,免得四处漏风。

以前是没钱,也没那力气,现在吃饱穿暖了,谁还能没点更高的要求啊?反正柴禾也不贵,随便拿点什么换了就是,省下这把子力气,养精蓄锐的好好过个冬,等开春后好好大干一场,这才是正理。

事实上,这个时代的豪强与平民间的鸿沟不像后来的两晋、隋唐那么大,很多人家,也正靠着勤劳和努力,一点点的积蓄起财富来,然后再用财富换取仕途的发展,最后一跃跳过龙门,摆脱平民的身份的。

如资助曹操的卫家,李典的家族,东海的糜家,说到底,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当然很难。但一代人做不到,就两代、三代,一代代的努力下去,总是会有希望的。而希望开始的契机,往往就是一个丰年,某个地方官员的善政,又或某些际遇,让大伙得到第一桶金,以此为基础。一点点的发展起来的。

杨超没想到这些大道理,不过,因此而来的生意火爆,却让他大大的高兴了一把。柴禾是他昨天忙活了一天拾回来的,今天才过了半天。就已经换到了半斗粟米,还有些针头线脑的小东西,最让他高兴的就是,居然还换了一葫芦酒!

丰硕的收获,让他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从安平逃难来清河,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呢。

尽管都是战区。可冠军侯所在的地方,和其他地方就是不一样,只是半年时间,民间就富成了这样。连最不值钱的柴禾都变得如此紧俏,要是过上个十年八年的,那还了得?传说中三皇五帝治下的世道,也不过如此吧?

“小兄弟。听口音,你也是不是本地人吧?”与杨超交谈的。就是用酒跟他换柴禾的那人。这是个中年人,赶着一辆大车,看起来似乎是个赶集的行脚商,不过,他的车上还坐了一个妇人和一个梳着丫髻的小女孩,显然是一家人。拖家带口的行脚商,倒是不怎么常见。

杨超抹了把青鼻涕,憨笑着答道:“是哦,俺家是枣强的。那边不是正在打仗吗?昨天白马将军的兵打袁将军的名士,今天白马将军的兵又闹了内讧,和袁将军的兵一起追着白马将军的兵打,明天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听说清河这边还算安宁,俺就带着俺娘和妹妹,逃难过来了。”

“呵,那咱们还是老乡呢。”中年人笑了,笑容中透着股亲切劲:“咱家也是枣强的,县城北边二十里的魏家庄就是咱家了。”

“啊!”他乡遇故知,杨超大为惊喜:“魏家庄,俺知道呀!俺爹还在的时候,去信都贩运货物的时候,没少经过那里,村口有条白马河,对不对?咱们离的不远,俺家就在……”

有了同乡的关系,又有着相似的经历,两人的关系迅速热络起来。

通过交谈,杨超知道中年人的名字叫魏升,原来的确是个商人,自从龙凑之战后,公孙瓒大举攻入安平,商路就断绝了。等到王门反叛,局势骤变后,他更是敏锐的意识到,安平很快就要动荡起来了。

于是,他将仓库里剩余的商品都装了车,带着妻儿一路南下,到了清河。

背井离乡是很悲惨的事,可是,若单纯从现状和过去的对比而言,魏升的清河之行,却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南下之前,家里已经没剩什么东西了,我当时还在想,到了清河后,会不会沦落到要饭的地步了。没想到啊,只是几个月的时间,赚头比从前跑一年还大,我琢磨着啊,反正娥娘和珠儿也都跟在身边,就在这清河安家倒也不错,不过……”

一边说着,他一边转头看了一眼妻女,结果正见妻子搓着手,不断往手上呵气,显然是冻得厉害。于是他这句话就没说完,而是急忙忙的捧住妻子的手,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衣领里,柔声说道:“娥娘,你受苦了,赶紧暖暖。”

女人露出了一丝微笑,甜蜜的意味,连杨超这个还打着光棍,不同风情的愣头青都是心中一暖。女人没来得及说话,因为一边的小女孩已经扯住了父亲的衣襟,奶声奶气的叫了起来:“爹,珠儿也要暖!”

“好,好,珠儿也暖。”魏升一边笑着点头,一边俯身将女儿抱起,让女儿的小手也伸进衣领。

女人脸上的笑容更甜蜜了,小女孩晃着丫髻,很有些得意,男人则缩紧了脖子,时不时的打个冷战,可冻得呲牙咧嘴的同时,眼中透出的笑意却挡都挡不住。

天伦之乐,其乐融融。这场景看得杨超一阵阵的羡慕。

等日子变好了,俺也要讨个婆娘,不用多漂亮,最重要的是要会心疼人。明年一定要努力干活,日子肯定会慢慢好起来的。

唏嘘了一阵子,他又想起刚刚的话题来:“魏大哥,你刚才说不过,是啥意思?是要等安平的仗打完,再回去吗?”

“那倒不是。”魏升笑呵呵的答道:“无论做买卖还是过日子。都得要有个好地方才行,这世道,地方好不好,不在于水土,而在于人。”

“人?”

“嗯,是人。”魏升点点头,很认真的说道:“清河为啥这么太平,还不是君侯他老人家的仁德?不过啊,君侯会不会一直在清河驻留。还不好说呢。前阵子,君侯不是传檄各地,号召百姓去青州屯田吗?再早些时候,那位刘使君也这么说过……”

“你想去青州屯田?”杨超的眼睛一下瞪了老大:“那可是青州,好几百里之外呢!”

安平与清河接壤。在两地之间迁移,虽然也是背井离乡,但毕竟地方的水土和风俗都差不多,心里上的距离也比较接近。而青州与冀州之间足有数百里,还隔了条黄河,感觉起来,就是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了。

所以。尽管王羽在清河民间威望极高,可依然没办法驱使青州百姓随军撤退。别说去青州,就算是先前刘备打算带着百姓去平原,民间的响应都不怎么热烈。

不是王羽的魅力不够。而是华夏人的乡土观念决定了一切。

“不走不行啊,君侯走了,袁将军来了,留下太危险了。”魏升爱怜的看了一眼妻子。低声说道:“要不是娥娘前些天染了风寒,我可能就随着大军一起走了。等娥娘身子大好后,我还是要走青州的。”

“不至于吧?”杨超不相信,或者是不愿意相信,喃喃道:“又没打仗,袁将军来了,也顶多是纳粮出丁呗,能有啥危险?”

久经战乱给人们带来的不单是痛苦,还有见识上的增长。杨超知道,兵灾中最可怕的,不是某地易手,而是两军为了争夺一城一地,反复进行的拉锯战。

在拉锯的过程中,地方上的生机会被一点点的锯断,榨干,直至某一方完全占据了上方,或者这个地方彻底毁灭,方至告一段落。

清河眼下的情况,是最理想的。尽管人们对王羽的离去,多少有些遗憾,可王羽不战而退,总比两军反复争夺来的好。

一般来说,刚夺回失地,官府多少会抚恤一下地方,以减免税赋之类的手段,来稳定人心,说不定又是一场因祸得福的际遇呢。

这也是清河人对去青州没有热情的重要原因之一,能在本乡本土的维持着,谁愿意远赴他乡,重新开始啊?哪怕新地方的政策再好也是一样。

“你还不知道吧?”魏升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至微不可闻:“郡城和东武城都贴出告示了,说是为了筹集钱粮,攻打青州,袁将军要向地方上收税,说是把未来十年的税一起交了!”

“啥?凭啥啊?”杨超惊得一下跳起身来。这件事既没听说过,也是匪夷所思,压根就不合情理。

“凭啥?”魏升面露冷笑:“就凭他袁将军的一纸命令!杨兄弟,不然你以为我为啥跑到这里来啊?光是做生意,谁还拖家带口的啊?我就是想趁着征粮队还没到,尽早逃出清河,到平原,或者到渤海,再取道去青州!”

“征粮队?”杨超已经傻眼了,眼神呆滞的重复着魏升的话。

他信了一大半了。

他所在的这个村镇,正处在东武城和绎幕城之间。如果纯粹要经商,在县城自然更便利,若是行商,就没必要把妻女都带在身边。听魏升的谈吐,应该是读过书,有些见识的人,又是同乡,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自己,他说有,就应该是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