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这信,若儿心里的担忧才缓了些,先前还以为商头是被拘在了里头,现在看来,还只是自己几人虚惊一场,哪知千原氏看着信封上的字迹,脸色刷白,看着也是羸弱的身子颤了起来,跌坐在了床沿上,嘴里喃喃道:“已故仙织的遗物,这又是怎么回事,为何他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这件事。”
若儿不自禁插嘴道:“商头得了块锦帕,日月琉璃锦。”听她这么一说,千原氏喃喃道:“日月琉璃锦,老仙织竟还有仙品留世,难怪,这事...。”
千原氏也是个水做的人儿,才刚说了几句,泪就如同含在眼里一般,已是啼哭起来:“这可怎么办,这事情居然牵涉到了仙织,老爷这次只怕是有去无回了。”
若儿听得一愣,也不知道,她为何说的这般严重,千原氏说道后头,越发伤悲,却哭死了过去,只吓得若儿连忙呼了仆人,叫了大夫前来才罢。
那大夫过来看后,一番安慰,就拉了看着还有些精神的若儿出门,吩咐了几句。若儿听完之后,捧着药方子,拉了秋膘,却跑到了倾商行里。
掌柜依旧是不语,还是秋膘有些门道,他只是一句:“你不说也罢,我看你这掌柜也做不了多久了。”若儿忙将那夫人的话转述了一遍。
掌柜听罢,最后才说了一句,和城中城的仙织有关,这事恐怕不小。他将两人拉到内堂,避开了耳目,才说道:“不瞒你们说,这城中城的仙织有些问题。”
“我曾和老爷进几次城,先不说那满城的仙景,就不似人住的地儿。”他再小心地看着四周:“我也就私底下和你们说说,这城中城里出来的人怪,连我们夫人也古怪的紧。”
若儿听得心生不悦,她并不喜欢在人背后说坏话,小时候自己在了芳菲坞里,也没少受那些闲言闲语的毒害,她催促着:“掌柜,你拿人钱财,说话还是谨慎些好。”
秋膘也是说道:“可不是,我看你家老爷和夫人看着也是恩爱,你这做下人的可是嘴碎了。这真要说起来,也就他们两人的年岁有些差距,但这日子是人家自己过得,你暗自嘀咕些什么。”
管家嘴里讨饶道:“两位客人,你们可是误会了。我打小跟着老爷旁边,从少爷叫到老爷,从小伙计到了今日的大掌柜,一路下来,何时说过主人家的半点不好。我这也是实打实的说,老爷夫人夫妻和睦,我们这些下人也是得了无处的好处,只是...老爷和夫人已经成亲二十年,却不曾有子嗣。”
“没子嗣,又有什么关系。”秋膘满脸的不屑,突地一停:“二十年,你家夫人分明...。”若儿也是一惊,这夫人年岁看着也就二十一二,她先前见他们没有子嗣,还以为是老父少妻,听了掌柜的意思,商头和夫人居然是差不多年龄。
若儿几人越听越觉得玄乎,这管家见两人少了些责难,才说道:“夫人平日除了老爷,几乎是不合外人来往,说起来也是为了避人耳目,这才让老爷的宅院显得有些冷清,这次来了你们两位贵客,家里才有了几分人气。更何况先前,我到了城中城中一看,里头的人都是一般容颜,男女孩童,无一老者,我只当这里头的人都是一般模样。”
“不可能,”若儿出声否定:“五十...我认识的一人也是城中城的人,她分明是个正常人,和一般人一样,怎么可能不老不死。”
掌柜有些心虚,只是讷讷说道:“我这也是实话实说。”若儿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人如果能不死,那上任的仙织怎么又死了。”
他想了片刻说道:“这我也不清楚了,只知有一日,夫人得了城里头传来的消息,啼哭了一夜,老爷慌忙离铺,好生劝着,听老爷的意思,那仙织是暴毙的。”
暴毙,若儿听了只觉得有些心慌,心里也是堵得难受,这事难道真得和自己的那块日月琉璃锦有关,说起来是她害了商头。
若儿盯着掌柜问道:“你可真要保住你家少爷的性命。”
掌柜说到这里,也是声音沙哑:“自然是想的,我们家少爷也是个穷苦出身,说起来,我身为下人是不该说主母的不是,当年的第一笔财,也是从这城中城得来的,老爷的生意才越做越大,有了今日的规模。”
再是一番探听,两人才知道,城中城的过城水路是控在了商头夫妇手中,每月都会运输一批货物进城,算算时间刚好是时候该送下月的米粮进去了。
在掌柜的安排下,若儿和秋膘连夜就混进船舶跟着进城去了。平日千原氏都会亲自来检查进城船的货物,只是这些日因为千原的事情,她的身子有些不顺畅,才由着掌柜前来检查,暗中才能将两人藏进了船里。
若儿和秋膘于是躲在了舱里,听得桨声击打水面,正要往城中城行驶去,哪知船外传来一阵喝阻声:“且慢!”
062 飞流直下三千泪
千原氏白衣无尘,倒映在了鳞波水光,脸色惨白,眼中闪着犹豫之色。
她厉声叫停了就要出发的船只:“你们不能入城。”
秋膘和若儿走上船头,见她神情凝重,早没了前些日子柔弱娇滴的模样,玉脸生寒,先前若不是听掌柜讲起此人已经是四十来岁,若儿还真是猜不出她有了这般的年纪。
连日的劳心,使她的带着些憔悴,偏那弱柳身姿,这时横在了船口,不让船只移动分毫。她明里没有干涉两名客人的行动自由,但暗地里却细心看查着,想不到掌柜竟然有了这个胆色放着他们入行,她硬声说道:“你们不是城中城的人,不得擅自入内。”
她的眼底死寂,和船下缓慢前进的河流般,若儿冷眼看着她:“夫人好深的城府,你忍心让你的商头身陷危机,城中城里出来的人可都是这般的脾气。”
千原氏听罢,脸上有些悸动,身子微微一震:“掌柜将我的事情都告诉你们了。”
她见两人立在船头,却不肯退让半分,示意船夫不得发船,黑色的船锚沉入了河底,发出了沉闷的声响,船身定在河上,不在妄动。
秋膘见了,上前就要拔去船锚,千原氏身子很是灵巧,莲足急移,玉手闪动,制住了他的举动。她严声喝住:“你们可是要硬闯。别怪锦黛翻脸无情,不记地主情谊。”她说话之时,玉臂晃动,只见水面有了动静,水汽凌波,静河水流突然里涌起,暗浪陡生。
锦黛正是城中城和这条护城河的引渡人,看着只是芊芊女流,竟也是身藏道术,她这时只是稍加出手,警示两人,并没有真正起了杀心。
秋膘也是被激起了几分怒火:“夫人可是一点也不念二十年的夫妻情谊,抑或是千原从来只是城中城安在倾商行的一枚棋子。”
听到千原商头的名字,锦黛分明有些心绪不宁,河中的暗流又消失了。
“我怎会是如此无情无义的人,”她低声说道,身子不自觉退后了几步。
若儿见她神情惨淡,也只秋膘的话刺中了她的疼处:“你们城中城的人都是一个样子,冷血无情,最喜欢拆人家庭,商头也是可怜,居然着了你的道,绝了子嗣不说,还要连性命都赔上了。”
她说完这话,也觉得自己出口重了些,这般恶毒的话怎么就脱口全说了出来。
锦黛又往后退了几步,离船只又远了些,声音里已是哽色:“锦黛并不想拖累千郎,只是这引渡人的身份世代相传,不可以废在了我一人手上。”
她对商头的情谊半分不嫁,若儿见她脚下浮移不定,再说道:“你嘴上说得好听,和仙织扯上了干系,这会儿千原商头定是受尽了虐待,你却不让我们前去营救。”
锦黛摇头叹道:“你们这些外人又怎会知道城中城的苦处,千郎顶多只会被囚在里头,并没有多少性命危险。我们从不随意害人。”
“好一句从不害人,那我试问,上一任的仙织本该是两人同位,她的亲妹妹又是去了哪里?”若儿心思一转,冰原里的五十和冰裁的事情浮上了心头。
锦黛的脸上突变,飞上上了船,一把拽上了若儿,质问道:“你说些什么,这事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若儿盯着她少女般的不老容颜,心里生了几分害怕:“你不用问我从何处知道,明明是你们将人弃养,你们倒好,统领一城,日日欢歌,好不惬意。你可知道,和至亲至爱的人别离,日思夜念,刻刻揪心的滋味。”
锦黛听后,指尖一下子扣住了若儿的手腕:“我只问你一句,锦帛小姐是不是还在世上?”
不能说,若儿感觉着衣裳上传来的疼意,在了心底说道。暗河里头再兴起了波浪响动,再听河的那头,突然传来了响动,船夫在了后头说道:“夫人,护城河里的暗栏开了,可是要赶着时辰了。”
锦黛眼里带着些迷茫:“这是怎么回事,仙织她难道没有...若儿趁她还在失神,秋膘猛一用力,那沉重的锚铁飞出了水面。锦黛听了锚声,正要制止,腰间被往后一引,身子已经被送回了岸上,水银色的带子快速地缩回了船上。
锦黛这回也没再追上,只是站在了河埠头,迎着河风,不发一语,直到船去了老远,她才送出了一句:“你叫二小姐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要回来。”她的声音却被水声和风响吹散了,并没有送到若儿她们耳边。
顺河而下,河道虽然宽敞,却生了无数的草簇,一般的船只就进了这河道,也是不能前进,很容易就困死在了河里。船夫也是对这一带熟悉了,顺着一条干净的水路,徐徐前行着,前方不一会儿就见了青山山城的轮廓。
原本看不见边的河岸往了前头靠去,流入了城旁的防护河里,船身才刚靠了岸,就听得水底一阵异动,回头看去,原本水色一片的河面上,已经升起了无数的铁荆棘,狰狞地露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