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小时候他曾对他说:“你便是烧成灰,本大爷也认得出你来。
罕受想到儿时的戏言如今竟成了真,可寒光宁可自己认不出来,他宁愿相信地上那人不是他。
“去找}”寒光咆哮着下令,“地上这个绝不是他}楚子复肯定是藏了起来,你们给我挖地三尺,凿墙打洞,就算是把整个东宫翻过来,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宫人们面面相觑,他们当中很多人是亲眼看着楚子复走进宫殿,然后再役出来的,可现在这个时候谁敢触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的霉头,只好诺诺应是,没头没脑的去寻楚子复了。只是大伙一边找,一边忍不住纳闷,按理说这小国君死了,未来的帝位就是寒光的囊中之物,他应该高兴才是,如今这般,却是为何?一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这一点寒光自己也说不清楚。
因为立场问题,早在十年前他便与楚子复割袍断义,这些年来两人更是斗的天翻地覆,如今这家伙死了,他本应觉得开心才是,可他役有。而他既不开心,却也不觉得伤心,看着地上的焦尸,寒光的眼睛空洞洞的,什么都役有,他抬手捂住胸口,那里虽然还在跳动,可他依然觉得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寒光无法形容他现在的感受。
于是他丢下身后一群宫人,独自离宫,来到花艳骨家门口。
不知为何,他今夜很想喝洒。
于是在脸上揉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寒光装成刚好路过的样子,拍着问悬着的姿金小酒壶,大大咧咧地推门而入。
“师妹}快给本大爷笑一个}”他哇哈哈大笑,“要不本大爷给你笑一个}啪嗒一声,他踩进血水里。
他的笑容,漫漫从脸上褪去。
素白的月光照进屋内,仿佛为地上的尸体蒙上了一层白布,而从尸体身上流出来的血染红了整个地面,寒光忽然间无法呼吸,他的目光从那一张张死不螟目的脸上,移到角落里的那一团红。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凤血歌墉懒道,“半夜三更看到你这张脸,想害为师做噩梦么?
调侃的话顿在嘴巴,因为凤血歌己经看到了寒光怀中抱着的那个孩子。
起初他以为红的是披风,而现在他才发现红的是从披风上垂落的血。
“师妹死了。”寒光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就像一头负伤的狼,连呼出的气都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师傅,我们要为她报仇}“发生了什么事?”凤血歌霍然起身,几步走到他身边,然后看见在他怀中声息全无的花艳骨,眉头皱起,他冷冷问道,“是谁下的手?”
“无所谓了。”寒光笑了,“画皮师宗门也好,忠于楚室的余孽也罢,还有那个掠影……把他们通通杀光就好了}那一瞬间他身上血光冲天,可凤血歌只是瞥了他一眼,便轻飘飘的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有空咒你师妹死,还不如帮为师批批奏折呢。”凤血歌一边抱着花艳骨朝寝宫走去,一边吩咐道,“宰相,他和奏折就交给你了。
擦肩而过的那一刹,寒光摸着被弹红的额头,楞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转头朝凤血歌的背影喊道:“师傅}你……你的意思是……师妹还没死?”
“你再咒几句就死了。”凤血歌头也不回的说,“罚你批改七天奏折,没批完你就不要出来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寒光听了这话,惨叫一声不要啊,他现在恨不得整个人绑在师妹身上,他旧自己会在所有奏折上批上师妹召来四字啊}宰相叫的比他还惨,谁都知道锦衣卫指挥使大人上马英雄,提笔狗熊啊,他在奏折上留下错别字也就算了,以他现在的状态,若是在所有奏折上批上师妹召来四字怎么办啊?国师大人你这不是为难他,是在为难老臣啊}凤血歌管他们去死,他抱着花艳骨回到寝宫,挥退所有宫人,然后将花艳骨放在自己床上,然后缓缓低下头,三千白发如铺天盖地的白梨花,吹落在花艳骨身上。
他牵起花艳骨的手。
他过去一直牵着这只手。
第一年,他身负血海深仇,她身在襁褓之中,他朝她伸出手,她软软的手指抓住他的手指,塞进嘴里吮着,过了一会,见没吮吸出奶水,便委屈的朝他哭了起来。他微微一笑,就地取材,编了只竹篮,将她和另外一个大一些的孩子一起放进篮子,背在身后一一从此他背负的便不只是仇恨,还有两个小生命。
第二年,他牵着她学走路,一路瞒珊,她扭头一笑,嘴里缺了一个门牙。己经长出一口好牙的寒光嘲笑她,她连忙抬手捂住嘴,然后抿着嘴,不好意思的抬头看他,眼睛又黑又大,像两颗水灵灵的黑葡萄。
第三年,睡在破庙里,她小小的身体供进他怀里,躲避庙里的蚊虫。他缓缓睁开眼,然后彻夜未眠,手里的蒲扇一下一下的拍打着她的身体,直到她在梦里露出笑容。
一年又一年,一月又一月。
这只手在他手中长大,这个孩子在他眼前长大。
然后,一枚大如燕卵的物事跌落在地上,原地打了几滚,便躺着不动了。
凤血歌死死盯着那物事,他心中隐约有了答案,可他还是不大确定……毕竟那东西珍稀无比,按理说不该出现在这里。直到他俯身捡起那物,仔仔细细的鉴赏了片刻,才终于得出结论。那是一枚情蛊。
凤血歌猛然握紧那枚蛊,转身奔回花艳骨身边。
“小艳骨,你还有救”他握紧手中情蛊,坚毅的对她说,“师傅一定会救你,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就算知道这锦囊来历不明,就算知道这锦囊背后多半有阴谋,就算知道一旦使用了这枚情蛊,必定后患无穷,就算知道即使服下此蛊,也不过是饮鸿止渴,可他依然选择划破手腕,将血滴在那枚情蛊上,以自己的血,将之温醒。
情蛊是蛊师的不传之秘,通常是用蛊师自己的心头血温养出的一种特殊蛊虫,若是下在寻常人身上,则那人必须时时刻刻留在蛊师身边,倘若负心离开,便立刻有挖心之痛,炮心之苦,故凡人视蛊师为蛇蝎,视蛊为剧毒。
可凤血歌却知道,蛊并不只是毒而己,某些情况之下,它还可以是稀世良药。
譬如他手中此蛊,若是下在活人身上,自然是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可若是下在心脉受损而死的人身上,那蛊虫便会懵懵懂懂的寄在对方心头,然后以身代之。
简单说,一枚情蛊,便是一颗新的心脏。一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无论往后发生什么,为师来承担一切}”凤血歌扶起花艳骨,将那情蛊合着自己的血喂到她唇边,“……为师只要你活着。”
第四十四章喟叹君生我已老
蛊道之奇诡,不下于画皮之术,区区一枚情蛊, 竟真能从阎王手里夺人。 三日之后,花艳骨幽幽转醒,躺在床上,呆呆 地看着顶上帐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确定自己 还没死,可伸手拉低衣襟,摸上胸口的淤青,那股揪 心的疼痛却又告诉她,那一夜发生的一切都不是 梦。
掠影背叛了她。
花艳骨想不通他有什么理由背叛她,她待他还 不够好么?名为主仆,实际上她连鱼刺都会帮他挑 干净。说是护卫,可实际上她在遇到他之前,受的 最重的一次伤,就是十二岁那年不小心折断了手指 甲,而这点小伤能跟她胸口上的致命伤比么?吃她 的,喝她的,穿她的,然后狠狠震碎她的心脉,为 什么?因为有人给他更好吃的,更好喝的,更好穿 的么?
“瞎了你的狗眼!”花艳骨嘲道,语气里的嘲讽 也不知是针对掠影还是针对她自己,狠狠抹了脸,待心情平复了一些,便摇摇晃晃地下了床,可 惜脚步虚浮,没走几步就软倒在地,引得一人推门 而入,心急火燎地冲到她身边。
“师妹你的睡相怎么这么差!”寒光将她打横抱 起放回床上,然后给她盖上被子,末了见她瞪着一 双眼睛,还鬼使神差地将温暖的右手心按在她眼 上,嘟囔道,“居然伤得这么重,连眼睛都没法自 己合上了么?”
“……我已经醒了!”花艳骨咬牙切齿。
寒光愣了半晌,方露出狂喜的表情。
一把将花艳骨搂在怀里,将脸埋在她的肩与发 之间,寒光闷声笑道:“本大爷就知道……好人不长 命,祸害遗千年,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混账你拣点好听的说啊!”花艳骨突然觉得眼 睛有些酸涩,她抽抽鼻子,然后伸手环住寒光的背,将脸窝在他的肩上,弱弱地说:“是掠影……你们要小心他。”
“本大爷早叫你要小心他了!”寒光瓮声瓮气地 吼道,“那个王八蛋,等本大爷把他抓回来,定要 用他的骨熬他的油,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想起掠影,花艳骨的心里就一阵刺痛,情窦初 开,芳心可可,可惜选错了对象。不错,花艳骨的 确喜欢他,这话她从未说出口,以后也不会说出口 了。喜欢上一个别有用心地接近她、利用她,甚至 毫不留情地下手杀她的人,这话无论说给谁听,谁 都会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即便是掠影本人听了这 话,恐怕都会抑制不住地大笑出声,然后讥讽她的 愚蠢。
而大师兄和师父,则会失望透顶地看着她吧。
所以她决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