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该在家中提起庄家的事,但父亲母亲,恕我直言,庄家实非可以深交的人家,”简妍道,因想起过些日子,因为简大老爷要升迁,急需银子打点朝中众人,还得向简家伸手,于是又道:“如今庄家除了庄老夫人是个忠厚人,其他人都是靠不住的。大老爷大夫人各有心思,大夫人原本跟庄家姑奶奶定了协议,一边给银子,一边要庄政航娶了她女儿。”
简夫人一惊,见简老爷阴沉了脸,忙斥道:“哪有回门这天说这种话的,还不住口。”
简妍冷笑道:“女儿一心为父母,母亲还拘泥于这等陈规陋习,唯恐我多口舌,坏了两家的关系?庄家不送金猪已经是瞧不上简家了,母亲还要替他们挽回什么颜面?”
“话虽如此,但你已是庄家的人,若是叫庄家人知道你回娘家这般说……”简夫人犹豫道。
简妍嘲讽地笑道:“若是父母也靠不住,那我还不若绞了头发去做了姑子。”
“净胡说!”简夫人斥道。
“叫她说。”简老爷皱着眉头道。
简妍当即道:“我已经身在庄家了,便是他家再龌龊,少不得也得应付着。听说如今大夫人手头正短缺,过些日子,大老爷又要考核,他们家又是奢侈惯了的,上上下下也不知节俭,指不定要动了心思从旁处搂钱。咱们家向来又跟出头的椽子一般,恨不得打出富可敌国的旗号。谁不知咱们家有的是银子?如此一来,他们家还不是要名正言顺地算计咱们家?莫忘了,他们家可是有两个姑娘在宫中,三不五时地来个内监,少不得要打发人家三五百两。”
简老爷蹙眉想了半日,道:“虽是如此,你才进去,也不该这般长舌去打探人家的家事。”
简妍撇嘴道:“我不该说父亲迂腐,只是如今少不得要提了。若是庄家人要拿了刀枪来简家抢,我也不该开口说一声么?”
忽地,简妍想到若是能叫简锋不拘跟庄家的谁打上一架,她也能有了由子跟庄政航义绝,离开那孬种。只是委屈了简锋,原本名声就不好,又要再多上一样罪名。
简家夫妇见简妍此时言谈举止与先前大不一样,仿佛有一种看破后的满不在乎,心里俱是有了疑惑。
又说了两句,简夫人有意支开简妍,叫简妍去了她先前的屋子歇着,又唤了阮妈妈来问话。
“妍儿瞧着跟先前很不一样,虽说出嫁的女儿有些变化也是正常的,但见她跟女婿不甚亲近,且……神色间也有些怪异。”
阮妈妈一惊,心道果然叫简夫人看出来了,思量一番,心道不若将简妍在庄家的实情告诉简夫人,也好叫简夫人帮替简妍长长脸,于是就将洞房之夜,庄政航酒后给简妍下马威,及家有摆过酒席的两妾,并一有孕丫头的事全说了。
简夫人脸上冷下来,那边简老爷却是发话道:“留了妍儿住下,我简勋的女儿,还没有这般叫人欺负的。”
“老爷——”简夫人唤道,“出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若是闹出来,妍儿回去也不好跟旁人相处。再说,哪有叫那边新房子空着的道理。”
简老爷冷笑道:“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此事可不关妍儿一人,实在是庄家瞧不上咱们,这也关系着咱们家跟秦家的来往。当初是看在秦尚书的面上许了这婚事,如今还得叫秦尚书给咱们一个公道才好。须知便是知己来往,也断断没有叫一边忍着,一边张狂的,不然这算个什么知己?”
简夫人忙道:“老爷说的在理。只是木已成舟,还能如何?若是坏了跟秦尚书的交情,就太过得不偿失。”
“你当我简家是依附旁人的么?既是知交,就该坦然。便是秦尚书知道了庄家这般作为,也该气愤不已。再则咱们家不独妍儿一女,若是旁人有样学样,也学着慢待我的女儿,那我简勋就当真活回去了。若是旁人家当我可欺,一径合谋算计我,这又如何说?须知不是天生的高位,在下的人不管哪一样,都须争才有,若是不争,岂不是叫人踩成了烂泥?”简老爷道。
简夫人心知简老爷的倔脾气上来了,忙好言道:“那也不能这样,闹出去咱们有理也成了没理,依我说,不如叫姑爷的舅舅舅母过来,总归咱们两家住的近,叫他娘舅好好跟姑爷说说,不比咱们这喊打喊杀的强?”
简老爷青着脸点头,心里忽想起简妍说简家跟出头的椽子一般,心里有几分不舒服。
简夫人见简老爷不提留简妍住下的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11天命冤家
简妍领着金枝、玉叶去了自己先前的屋子,坐在陌生的屋子里发了会呆,望了眼满屋子书卷纸笔,忍不住叹了口气。
屋子里藏着上等的宣纸,是她昔日不舍得轻易用的。还有满满一箱子各色花签,上面细细地画着梅兰竹菊,四季花卉,也是她存了许久才存下来的。如今瞧着这些东西都像是看着别人的东西一般。那高低不一的案几上,摆着的陶罐,瓷瓶,本是很有雅趣的,如今因价格不高,在简妍眼中也失了原本的魅力。
简妍翻开一本书,见是讲诗的,且扉页上用簪花小字满满地写着心得种种,悻悻地松开手,心道如今自己底子里就跟市井泼妇一般,哪里还能读的下诗。又瞧见围棋摆在一旁,心道自己如今还能记得围棋的规矩就不错了。
“姐姐。”
听到一声呼唤,简妍抬头,就见蒙兴探出头来,一张粉嫩的脸上,两只眼睛巴巴地盯着她看,手中还抱着一只两只眼睛不一样的猫。
简妍忽地笑了,招手叫他过来。
蒙兴一喜,笑出声来,松开手中的猫,跑过来扑到简妍身上。
简妍伸手在他头上打了一下,心道这一下子,就算是报了蒙兴杀她之仇吧。因蒙兴手上有两道抓痕,简妍握住他的手,问:“可是猫抓的?”
蒙兴点头,然后笑道:“方才我还当姐姐不喜欢我了呢。”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简妍笑道,眼角的泪水落在蒙兴手上。吵吵嚷嚷的过日子,成日里打打骂骂,那般满是浮躁又相濡以沫的日子,回不去了。即便她如今重又活过来,他们也回不去了。
蒙兴伸手给她擦去眼泪,笑脸本住,不敢出声。
“既然那猫抓你,你就放手别去招惹它。”
“我就要抓它,男子汉,还怕一只猫吗?”蒙兴满不在乎地道。
“喜欢也别去抓它,不然,不是你惹恼了它,它咬了你;就是你厌恶了它,杀了它。”简妍劝道,直觉的自己也跟那猫一样。
蒙兴此时尚小,一时被简妍满是泪水的眼睛吓住,懵懂地点头。
“姐姐,来画画。”蒙兴道。
“不了,你回去吧,别叫丫头婆子着急。”简妍道,伸手抱了抱蒙兴,眼睛眨了眨,闻着他身上还未散去的奶气,一时心里又堵得慌。
若是庄家未被抄家,便是庄政航姬妾成群,她也是不能离开庄家;便是庄政航早逝,她也是要守寡的。因为庄家被抄家,因为她流落在外,为了活命,将原本的身份,修养,矜持,甚至眼睛全抛去,才得以最终跟蒙兴在一起。
不然,不管是她自己,还是旁人,都是不许的。
如此想着,简妍越发对庄政航要发奋自强的打算没有兴趣,仿佛觉察到自己心里有了什么打算,细细探究,又琢磨不到究竟是什么。
“回去吧。”简妍闭着眼冷着脸道。
蒙兴吓了一跳,小脸本住,退了两步,转身跑了。
简妍叫金枝、玉叶等人全出去,趴在桌子上半天不动,良久,听到一声冷笑才抬起头来。
“怎么,见着人家反倒不乐意了?”庄政航冷嘲热潮地慢慢晃进来,将房门闩上,手上甩着他那大舅子送的一把上等撒金折扇。
简妍头也不抬,手指翻过桌面上的诗经,然后又阖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