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2 / 2)

窄红 折一枚针 2264 字 1个月前

到金融街站下车,他又犹豫,这么不声不响地来了,是不是太唐突,会不会给匡正添麻烦……万融双子星大厦擎天般矗立在眼前,仰着脖子才能看到顶,他茫然徘徊了一阵,大胆拦住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你好,请问……”

那人扫一眼他的长衫,露出轻蔑的神色。

“卖公司的……”宝绽能感觉到他的傲慢,“是哪栋楼?”

“卖公司的?”那人拿腔拿调,故意说英语,“ma吗?”

宝绽不懂:“好像是……叫投行部。”

“这个。”年轻人不耐烦地指了指身后的西楼,擦过他,匆匆向公交站走去。

宝绽觉得不舒服,人和人的阶层在这里壁垒分明,只是一件衣服,就被人从骨子里看低。他走向万融西楼用大片金属构件装饰起来的入口,穿着职业套装的男女进进出出,他一身素白的长衫显得格格不入。

豪华酒店似的大堂,有前卫的装置艺术,有咖啡座,还有阳光灿烂的天井和蓬勃生长的绿植,他在许多道异样的目光中走向前台,烈焰红唇的接待小姐看到他,牵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先生,您好。”

我……”宝绽这才发现,除了名字,他对匡正一无所知,“我找匡正。”

找的是vp,接待小姐多问一句:“请问您是匡总什么人?”

“我是他……”宝绽想说邻居,出口却成了,“朋友。”

接待小姐似乎很意外,露骨地挑了挑眉毛:“您贵姓?”

“免贵姓宝,宝贝的宝。”

“好的,您稍等。”她拿起内线电话,眼睛不由自主盯着宝绽的长衫。

他这个打扮其实很漂亮,一身素练,衬着乌云般的短发,身姿、步态都是一流,微一颔首,有儒雅隽秀的风骨,让人想起“低头乍恐丹砂落,晒翅常疑白雪消”的仙鹤。

“匡总,”电话通了,接待小姐细声细气,“有位姓宝的先生找您……”

宝绽不由得紧张,他怕万一匡正忙,万一他不想被同事知道有自己这样一个穷朋友,踏上公交车那刻的雀跃没有了,只剩下不安和忐忑。

接待小姐看向宝绽,含着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匡总挂了。”

宝绽眨了眨眼:“啊?”挂了,心里一下子空落落,“啊,好……”

突然,手机在长衫口袋里响,他连忙掏出来,是匡正的号码:“喂?”

“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匡正的声音有点远,听不大清。

“我……”宝绽语塞,什么“希望”、“绝望”,“梦想”、“曙光”,一句也说不出来,他嗫嚅,“我正好路过……”

“我手头有点儿事,等我半个小时,”匡正语速很快,“你把手机给前台。”

宝绽的脑子还懵着,把手机递给接待小姐,是三流的国产机,她微妙地隔着一段距离:“您好?”

那边冷冷的一声:“匡正。”

“啊,匡总!”她大眼睛瞪得溜圆。

“领他去二楼贵宾室,记我的工号,大吉岭茶,还有你们都说好吃的那个……覆盆子慕斯蛋糕,”匡正想了想,“空调给他弄高一点。”

“是……”接待小姐头一次听匡正嘱咐这么多话,诧异地拿笔在纸上记录,“好的,匡总,知道了。”

放下电话,她仍然微笑,只是这回有雨过天晴般的灿烂:“先生,请跟我来。”

宝绽跟她绕到大堂一角,走上一截带围栏的缓步台,一连穿过两扇隔音效果极好的软包门,来到一处静谧的空间。脚下是柔软的长绒地毯,四周是朦胧的小壁灯,接待小姐拉开一扇有天花板那么高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宝绽走进去,房间不小,没有窗,却拉着厚厚的丝绒窗帘,帘下是一排血红色的复古沙发。他转着圈瞧,一个戴领结的服务员端着热茶和蛋糕进来:“先生,您的大吉岭和覆盆子慕斯。”

宝绽没听清他说的什么,道一声谢,抖起长衫在红沙发上坐下。半个小时,他两手攥着手机,隔几分钟就看一眼,说不清看了多少遍,匡正姗姗来迟。

一见到宝绽的样子,他愣了,炫目的大红色中有一点雪亮的白,如纹银,似宝珠,平肩细颈,松竹般站起来:“哥。”

匡正不知道怎么了,心咚咚跳,“啊……”喉结微微滑动,他扯了扯领子,“我以为你穿的是t恤……热吗?”

“不热。”宝绽垂着两手,羊脂玉似的站在那儿。

匡正走过去,有点不敢看他:“怎么穿成这样?”

他没别的意思,宝绽却自卑地低下头:“着急……忘换了。”

着急?匡正皱眉:“有事?”

“没、没有,”气氛有点古怪,宝绽拉着他坐下,“哥,我不是还欠你一万块钱吗,想晚点还……”

等匡正这半个小时他想了很多,如意洲有了新地方,可旧的地方已经超期,房主没催他,但他得给人家补上,眼下只有打工的钱是活的。

“嗯,”匡正没走心,钱还不还他根本不在意,直盯着宝绽云似的长衫下摆,弯腰摸了摸那个布料,“你穿这个是……”

“哥,”宝绽吸一口气,“我是京剧演员。”

他终于说出来了,一个日薄西山的行当,在这间豪华的金融大厦里,听起来分外可笑。

匡正反应了一下:“京剧?”

他完全没概念,什么京剧、昆曲、二人转,直到记起两个月前他去南山区那趟,五十年代的破房子,肮脏发臭的水洼,一幅“烟波致爽”的老字,一个累瘫在肩头的艺人,那样糟糕的环境,那样艰难的一些人,宝绽居然是其中一员。

“我……从中学开始学戏,青衣、花旦、老生都唱过,十多年了。”

匡正没说什么,心狠狠地揪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