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打雷了。
有乌鸦在我眼前飞过,我的额前开始冒出冷汗。
狗儿点头,“姐姐说没有后悔便是没有后悔,姐姐现在要带狗儿去哪里?”
什么叫睁眼说瞎话,狗儿算是发挥到了极致。
管不得天上乌云密布,我开始思索接下来要干些什么。只一会儿功夫,大雨便倾盆而下,我忙拉着狗儿到一旁的屋檐下躲雨。
记得阿满刚来福利院那会儿,天天坐在门口等妈妈来接他,结果有一日下雨,大家都忘了把他带回来,第二天他便发起高烧,那一回他差点死掉。
仰头望了望天,突如其来的大雨洗尽了所有的闷热,我低头,望着手里明紫色的长袍发愣。
“狗儿,我去办点事,你在这里等我。”咬了咬牙,我抬手顶着长袍冲进雨里。
倾盆大雨中,我一路飞奔,天知道我为什么要回去找他,只是阿满病危的模样在我眼前晃动,那张相似的面孔竟令我放心不下。
回到原地,四下张望着,没有瞧见半个人影,我有些想笑,他好好的一个大活人,遇见大雨自然会避雨,我何苦担心他?正笑着准备回去,却忽然感觉有人轻轻扯住了我的衣袖。
我微愣,转身,对上一张极漂亮的面孔。大雨里,他正冲我笑,很孩子气的笑容,只是大雨将他浑身都淋湿了。
“笑什么笑,你牙白啊!”站在大雨里,我没好气地道。
他低着头,一手紧紧揪着我的衣摆。
“下雨了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他轻轻开口。
这小子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我不甘心地轻啐。
“嗯,”他点头,“我知道。”
“你又知道什么了!”我不服气地吼。
“你的眼睛啊。”他看着我笑,没头没脑地开口。
“我的眼睛怎么了?”我眨了眨眼。
“你的眼睛很善良。”他伸手,抚上我的眼睛,修长的指尖带着厚厚的茧,有些粗糙的感觉,痒痒的。
我一掌拍掉他的手,把手里的明紫色长袍丢进他怀里,横眉怒对,“少来拍马屁,袍子还你,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除了你……我谁也不记得了……”他开口,声音委屈得很。
“奇怪,我什么时候认识你了!”
“刚刚。”
我的头皮开始发麻,“拖油瓶”三个大字直直地砸了下来。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穿越不到两天,便捡了两个拖油瓶?苍天啊,我连自己的衣食住行都没有搞定,您老人家这么看得起我……当然,如果您送我一个大金主,我固然没有什么意见……可是为什么是拖油瓶啊……啊啊啊……
轰!猛地一声炸雷。
我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跟老天爷叫嚣了。
“阿……阿嚏!”抬手揉了揉鼻子,我微微抖了下,明明是夏日,我竟开始感觉有些冷。
“你怎么了?”拖油瓶二号凑上前,有些担忧的模样。
我抬手捧住他的脸,隔着大雨仰头看他,“别动!你晃得我头好晕。”使劲闭了闭眼,我嚷嚷。
“我没动。”他小小声地嘟囔。
“阿满啊……我头晕。”勾着他的脖子,我稳住脚,一脸的难受,“你带我去王阿姨家吧。”
“王阿姨?”他一脸的问号。
“嘘!”我伸出食指放在他的唇上,嗯,他的唇软软的,“别那么大声……”我窃窃地笑,“王阿姨啊,是赤脚医生……”
“何为赤脚医生?”
“笨……游医啊,嘿嘿,没有营业执照的游医……你也知道,我要攒钱给你看脑袋嘛……王阿姨那儿看病便宜……嘘!小声点……会被抓的……”我摇头晃脑地说。奇怪,怎么头重脚轻的?
“你病了。”他看着我,声音淡淡的,眸光竟有些冷漠。
我微微一愣,晃了晃脑袋,再盯着他看,“奇怪,刚刚你的眼神好奇怪……”天旋地转中,我居然昏倒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我笑得有些无力,“阿满,几点了?”
阿满凑上前,一脸的问号,“什么?”
看着穿着一身白色单衣的阿满,我愣了一下,三魂六魄立刻归了位,“嗬”地叫了一声,我站起身来,随即感觉身上的衣服怪怪的,那布料与肌肤的触感……
布料与肌肤的触感?!我大惊,低头看时,竟发觉自己身上仅裹着一件明紫色的长袍!
“你你你……”我颤抖地伸出手,指着他。
“你被雨淋湿了……”他看着我,竟笑得一脸的单纯,“所以我帮你脱了衣服来烘干。”
“脱?”我咬牙切齿。
“嗯!”他点头,一脸的认真,“可是你的衣服都好奇怪。”
额前暴出一根青筋,我扭头看向被他晾在一旁的“奇怪”的衣服。我的小可爱内衣……竟然那么大大方方地被挂在那边!
“咦?你的脸怎么那么红?难受吗?难道染了风寒?”他一手捧起我的脸,十分担忧地说道。
我恨恨地盯着他的眼睛,我发誓,如果让我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丁点不纯洁的色彩,便一脚踹飞他……
可是……他竟然该死的那么坦然……
记忆“咻”地一下回到福利院,阿满那个家伙……也干过这般让我恨不得撞墙的蠢事吧……
左右看看,这里似乎是一间废弃的屋子,他生了火,衣服都被晾在一旁。
“我的包呢!”我忽然想起来,忙问道。
“哦,这个吗?”他把手里的包递给我。
我忙接过包,打开来看,还好是皮制的,没有渗水。
屋外的雨还未停,天仍是暗的。
我只得又悻悻地坐回原来的位置。
他也乖乖坐下,一动也不动,时不时偷偷地瞄我一眼,对上我的目光后又飞快地盯着地面。
“喂……那个,你叫什么名字?”终于忍受不了那么诡异的气氛,我妥协,先开了口。
“阿瞒。”他笑,忙答道。
“知道自己的身份么?是什么人?”看着他,我皱眉。
他摇头,又恢复了一脸茫然的状态。
“那你还记得什么?”我叹气道。
“记得我叫阿瞒!”他又笑了起来,飞快地说道。
我抬手抚额,“除了你的名字呢?”
他继续摇头。
“为什么你只记得名字!”咬牙低吼,我的耐心彻底消失,“你耍我啊!”
他吓了一跳,往后挪了挪,“因为……你刚刚一直在叫我啊……你叫我……阿瞒……”
“天哪……响个雷劈了我吧……”我仰天大呼,这算什么……
轰!
老天立刻满足了我的要求。
我立刻没骨气地爬到阿瞒身后。
“不怕不怕……”他抬手捂住我的耳朵,轻喃。
我自暴自弃地任由他蹂躏我的耳朵,把头埋在膝盖里,做鸵鸟状。
“我……我不记得你叫什么名字了……”静默了半晌,他小心翼翼地说。
“笑笑。”我有气无力地开口,什么不记得?根本就是不认识好不好!
“笑笑?”他的声音有一丝怪异。
我狐疑地抬头看他,“不要告诉我你认识我。”
“嗯。”他点头,“我记得这个名字。”
什么叫睁眼说瞎话?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我把阿瞒轰到门外,换回了自己的衣服,那身明紫色的长袍如此招摇……
招摇?我微微一愣,随即嘴角微微往上弯,嘿嘿,看看这价值不菲的布料,他不是丞相吗?如果……我把失忆的丞相大人送回府去……那么……嘿嘿,我仿佛已经看到孔方兄在向我招手了……
“阿瞒。”开门,我笑眯眯地说道。
“嗯。”
“我送你回家吧。”我脸上堆满了笑容。
他看着我如此的笑容,有些受惊吓地后退了一步。
“你知道我家在哪里?”他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点头,呵呵,丞相府嘛,满大街随便抓一个人都可以问到。
问明目标,我拉了阿瞒便直奔丞相府。
“我……住在这里?”阿瞒疑惑地看向我。
我点头,望着气派非凡的府门就差流口水了,看起来很有钱啊……
找了个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便出来了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家伙。
“大人……”一看到阿瞒,小胡子便一脸见到亲爹的模样,就差没有扑上来抱头痛哭了。
“他是谁?”阿瞒后退一小步,往我身边靠了靠。
“你不认识?”我看了一眼,随即点头,“也难怪,你失忆了嘛,他认识你就成了。”
“大人!我是阿九啊!”小胡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我们可找到你了……”
阿瞒却躲在我身后,怎么也不肯出来。
“姑娘,谢谢你,谢谢你……”那小胡子感激涕零地从怀里掏出了鼓鼓的一袋钱币递给我。
“呵呵,举手之劳,举手之劳……”我乐呵呵地收了钱袋,转身欲走。
呀呀呀,收获颇丰啊……还顺手解决掉一个拖油瓶……一举两得的好事啊。
“笑笑……”身后,阿瞒大叫。
我微微一愣回头,看他竟是一脸的茫然,“没关系,进去吧,这里是你家啊!”我冲他挥了挥手,附赠一个笑脸。
“笑笑……”
那个阿九开始拉他,阿瞒却仍叫个不停。
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家,我本来就是不相干的人……这么一想,便心安理得了。
哼着小曲,我脚步顿了顿,事情顺利得近乎诡异,那个阿九……为什么连身份都不核实一下,便塞了钱给我?还有……堂堂一个丞相大人,为什么会失忆?还流浪街头?
咬唇,我将钱袋塞进怀里,调头回丞相府。走到府门前的时候,我一下子愣住,满地都是尸首……那个阿九,圆瞪着双眼,胳膊被砍断了一只,死不瞑目的样子。
烈日的曝晒下,血腥味尤其浓重……
“阿瞒!阿瞒!”心里一紧,我大叫起来。
“笑笑……”一个微弱的声音自墙角边传来。
“阿瞒!”我忙大步上前。
他一身的血迹,缩在墙角的阴影里。
“笑笑……”他抬头看我。
“在这里!在这里!阿九说看到他了!”远远地,有脚步声和人声传来。
我忙一把拉了阿瞒飞快地从拐角处离开。
拐了几圈,我们竟迷了路,天可怜见,毕竟这是一千八百多年前的陌生时代……零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手心渗出汗来。
“跟我来。”狗儿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此时在我听来,真如天籁一般。
跟着狗儿兜兜转转走了许久,竟回到了城北的那间破草屋。
阿瞒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一路低着头,一声也不吭。
站在草屋前,狗儿看了阿瞒一眼,也不说话,一个人默默地回了屋。
我这才吁了一口,一下子坐倒在地,额前汗流如柱,只顾着喘粗气,这天气,热死了。
歇了一阵,待心跳得没有那么厉害了,我忙又跳起来,看着阿瞒一身的血迹,有些难受,“受伤了?疼不疼?”
他只顾着低头,一句话也不说。
汲了井水上来,我把手浸在井水里,清清凉凉的,很是舒服。替阿瞒脱了那件血迹斑斑,早已辨不出原貌的白色单衣,我沾了水轻轻替他将身上脸上的血迹擦去。
烈日下,那一身麦色的肌肉令我咋舌,这身材可比阿满有看头多了。
他仍是低着头,不语。
我拿沾了水的碎布条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身上的每一处血痕,唯恐弄痛他的伤口,只是待我将他身上的血迹都擦干净后,我忽然怔住了。他全身上下,竟连一处伤痕也没有……
回想起刚刚那个小胡子惨烈的死状,还有那遍地的尸首……阿瞒身上的血迹,竟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
阿瞒蓦然抬头,吓了我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不自觉地,连看他的眼神也有些惧意。
那么多人,竟是被他一人……
他背对着阳光,我被强烈的日光照得眼晕,全然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笑笑,好多血……”轻轻地,他开口,声音有一种无助的味道。
我愣住,内疚的感觉油然而生,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上前给了他一个熊抱,“不怕,没事了。”
他下巴抵在我肩上,默默无语。
“我饿了。”狗儿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带了一点负气的感觉。
我松开阿瞒,回头看向狗儿,“咦?”
“我饿了。”狗儿重复。
“咕噜噜~~”
“咕噜噜~~”仿佛是为了说明他多有饿似的,他的肚子开始叫嚣。
我扯了扯嘴角,“饿了干吗找我?”
“昨天为了等姐姐,狗儿在大雨里等了一晚上,然后为了找姐姐,又跑了一个早晨。”狗儿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我,存心要我良心不安。
“嘿嘿!”我开始冒汗,怎么回事?两个都成我的债主了?明明是拖油瓶,为什么还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好!姐姐请客,给你们一人买一套新衣服,再带你们下馆子吃一顿!”摸了摸怀里昨天顺手牵羊的钱袋和今天卖阿瞒得来的钱,我扯了扯嘴角,豪情万丈地说道。
“真的?”狗儿黑黑的小脸儿终于有了一些松动。
我点头宣布,“比珍珠还真。”随即看了看他那张脏兮兮、黑漆漆的脸儿,又道:“不过……先把你那身泥垢洗掉!”
狗儿愣了一下,微微红了脸。
我坏坏一笑,逼近他,“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还是说……我们狗儿是个姑娘?哈哈哈……”
狗儿一脸羞愤地甩头,不理我。
“咦?挺有个性啊,”我笑得龇牙咧嘴,伸出沾了水的手便往他脸上抹。
狗儿咬着唇,竟也不躲开,任由我蹂躏他的脸。
“呃……”我良心发现,感觉这样像极了欺侮弱小,“实在不想洗就算了。”
“我是你的,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眼一闭,狗儿说了一句令我哭笑不得的话。
不过,正主儿都发话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待我将狗儿洗干抹净后,却傻了眼。
“狗儿……”我盯着狗儿,开口道。
“嗯?”狗儿应道。
“你好漂亮。”点头,我郑重地说道。
狗儿语塞,含羞带怒地瞪了我一眼,白皙的皮肤上出现了可疑的暗红。
“哦!”我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女孩子!你爹爹一定是怕你出门在外吃亏,所以才让你女扮男装,掩人耳目,对吧?”
狗儿大窘,随即咬牙一把抓起我的手往他的胸口死命地一贴。
我“咦”了一声,顺着他的意摸了摸,摸到一片飞机场,随即见他一脸羞愤欲死的神情,忙了然地点头。
贼兮兮地看了一眼阿瞒,我一把将狗儿勾进怀里,压低了声音,“不用担心那个,以后长大了自然就有了,放心,以后有什么不懂就来问姐姐。”漂亮的孩子果然惹人疼,我万分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
狗儿的脸开始变得五颜六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煞是好看。
“好了,走吧。”我拉着狗儿的手,招呼阿瞒,一同逛街去。
许昌的街头还算热闹,一手拉着狗儿,一手拉着阿瞒,在千年之前的时空里轧马路逛街,真是恍如隔世啊。
路上有酒肆,简易的小吃摊,还有一些卖珠宝首饰的店铺。
“狗儿狗儿,你看,那件漂不漂亮?一定适合你!”我指着对面的一间衣铺,有一套白色的长裙,上身部分紧身合体,袖口宽大,下身的群为多折裥裙,裙长曳地。
狗儿看了一眼,白皙的脸立刻涨得通红,“我不是女人。”
我点头,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当然,当然,我们狗儿还是小女生呢!”说着,便拉了他上前试衣。
“姐姐……”狗儿一脸别扭地不肯往前。
我笑眯了眼,“狗儿好乖,不要替姐姐省钱,这些啊,就当是投资。”
“投资?”狗儿一脸狐疑地看着我。
“是啊是啊,我刚刚看到那边有一间房子不是很贵,我可以把它盘下来,然后开一个糕点铺子,要是狗儿你穿着这一身站在店门口,那还不客似云来……”我眯着眼睛笑着。
“你……”狗儿气结。
“狗儿……”我无限憧憬地望着他。
“随便你。”闷闷地丢下一句,狗儿便拿了衣服去试。
“阿瞒,你也来试试这件。”我拿了一件淡色的袍子递给阿瞒,他那一身的明紫太过显眼,如果真有人要置他于死地,那么便该格外小心才是。
阿瞒点头,乖乖去试。
我自己顺便也选了一件普通的男式长袍去试。在店主万分不耐烦的眼光中,我慢悠悠地掏了钱。一行三人从衣铺里出来,便已改头换面,与先前大不相同了。唯独狗儿,臭着一张脸,不知在使什么小性子。
中午逛完街,我便说干就干,立刻盘下了那间铺子,捏了捏干瘪的钱袋,我的眉又皱到一起去了。既来之则安之,我一向随遇而安,既然得在这个地方待下去,那便得有一片房顶来遮风避雨,一直和一群乞丐躲在那破草棚里也不是办法。
狗儿自从我买下这间铺子后,便一直处于亢奋状态,“姐姐,这个屋子真的是我们的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笑着一把拉起他,“嗯,我们的。”
狗儿兴奋得脸颊红红的,开心得很,也顾不得闹小脾气了。
掌灯时分。
我盘腿坐在榻上,双眉紧皱,死死盯着手上的食谱。
“姐姐,这个屋子真的是我们的了?”狗儿第n次在我面前晃过,重复着已经问了n遍的问题。
我抬手按了按额,不厌其烦地“嗯”了一声。
我裴笑,基本上坚强勇敢,百折不挠,约等于打不死的蟑螂,而且面面俱到,什么事都一把照……恨只恨,人无完人啊……
“姐姐,你在看什么?”狗儿上前,好奇地看着我。
“看食谱。”
“这个花花绿绿的东西叫食谱?”狗儿好奇万分。
“嗯。”
“姐姐很会做菜吗?”狗儿看着我,漂亮的眼睛里洋溢着崇拜之情。
额前紧绷的一根筋“啪”地一响,嘴角抽搐数下,我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