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祚见额娘和哥哥都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不解之下又举了举那团绒料, 补充道:“额娘说的!”
胤禛的目光就从怀疑变成了惊恐。长者赐, 不敢辞。他不敢相信刚刚还对他循循善诱妙语连珠的德额娘竟然给他备下这样一顶帐子。
绣瑜头上垂下三根黑线:“额娘说粉红色的法兰西绒料留给妹妹做帐子, 不是哥哥!说着忍不住扶额对胤禛说:“别跟你弟弟计较, 都怪额娘, 怀他的时候忘了吃鱼。”
跟吃鱼有什么关系?胤禛不懂,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惊讶万分:“额娘,您想生个小格格吗?”民间尚且重男轻女,何况皇家?宫里人人都盼着弄璋之喜。因此妃子怀孕的时候, 一概称肚子里的孩子为小阿哥。德额娘却连给小格格的帐子都备下了。
绣瑜看着正随手把绒料团起来扎成个球的胤祚,笑道:“额娘有你们两个臭小子已经够了。”
德额娘连女儿都不嫌弃,更不会不要他这个长子了。胤禛心情豁然开朗, 紧绷的小脸放松下来。他在永和宫住了几天, 已经深深感觉到这里跟承乾宫的不同。
承乾宫庄严华贵,室内陈设多用明黄之色, 侍候的宫人严谨肃穆, 负责各种事物的管事来来往往, 中宫笺表、皇贵妃宝印轮流动用, 威势赫赫。
永和宫的气氛却轻松很多, 德额娘喜欢看着宫女们说说笑笑,春日里扎风筝, 夏日里做胭脂;天晴带着儿子和猫晒太阳,下雨则烹一盏香茗隔着玻璃窗赏雨;就连永和宫的摆设器物也是用了十足精巧的心思:炕上摆着黄杨木根雕小炕屏, 门上一卷掺了五彩丝线编织的竹帘子, 上面寥寥几笔勾勒出几个圆圆的猫头;窗边挂着青铜风铃,铃铛底下坠着一只只小巧的水晶天鹅。
胤禛从见过哪个人能在宫墙之内过着这样悠闲逍遥的生活,他总觉得德额娘不像一个生在满族包衣人家、长在深宫的妇人,倒更像书上说的那些出身在江南书香门第的汉人女子。
去年他曾帮皇阿玛抄录出巡途中各近臣亲卫所做的诗词。皇阿玛指着纳兰侍卫作的一首《采桑子》说此为最佳。他当时不懂,现在却有几分明白了:皇额娘就是那享尽人间富贵的牡丹花,德额娘则是词中别有根芽的另类之花。
偏偏这极富生活意趣的永和宫里又有个画风完全不同的小六,真是有趣极了。
如果绣瑜知道儿子竟然偷偷在心里给她安上了“不食人间烟火”这样高大上的设定的话,只怕会当场毫无形象地捶桌大笑。其实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只不过因为来自后世,难免有种“争破头也不过是史书上寥寥几十个字,不如享受生活”的看破红尘之感。没想到落在旁人眼里就成了不慕权势的表现了。
现在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绣瑜就回归了懒懒散散的样子,躺在床上一边吃苹果一边听着白嬷嬷做永和宫钉子扫除运动的最终报告:“……下药的人是小茶房里管着提水、烧炉子的小宫女采儿,那桂枝则是夹在浣衣局清洗后的衣服里送进来的。”
这可就难查了。浣衣局的人流动性很大,每次送衣服的都不是同一个人,谁都有可能插手。绣瑜沉思片刻:“留着她,我生了之后再做处理。”与其赶了采儿让幕后之人另想法子,不如假装中招,麻痹敌人。
再说,她烦心的事情还多着呢。比如,太皇太后一直很喜欢胤祚。绣瑜原以为是胤祚健康活泼,爱吃爱笑所以讨老人喜欢罢了,也没放在心上。太皇太后何等的精明老辣,自然知道自己身份特殊,过于宠爱重孙儿,对他没有好处,所以也不过是过年过节多跟他说两句话罢了。
然而随着年纪逐渐增长,太皇太后渐渐有些糊涂了,她不常见人,对自己的情绪也不如往常那般隐藏得很好。近日胤祚单独前往慈宁宫的频率越来越高,绣瑜不由心生疑惑,细细地嘱咐了苏嬷嬷,让她把慈宁宫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禀报回来。
太皇太后老了之后越发喜静,身边除了苏麻不许旁人轻易靠近。苏嬷嬷在慈宁宫里束手束脚,不得时时跟在胤祚身边,经常一问三不知。直到快一个月之后,她才犹豫不定地回禀道:“昨儿奴婢送了六阿哥去慈宁宫,在暖阁外等候召见的时候,似乎听见太皇太后问了一句‘可是九阿哥来了’。”
九阿哥?九阿哥还在宜妃肚子里呢!绣瑜一时没反应过来,白嬷嬷却已经变了脸色,俯身在她耳边回道:“娘娘,顺治爷就是行九……”
绣瑜瞬间恍然大悟,据她那个爱看顺治x董鄂妃清宫虐恋大戏的室友的不靠谱消息称,顺治爷小时候就是个喜欢吃肉的小白胖子。胤祚长得不像她和乌雅家那边的人,又比康熙白了点圆了点五官q了点,极有可能是他爷爷的隔代遗传。
果然,第二天康熙去了一趟慈宁宫,不到一刻钟就步履沉重地出来,御驾拐了个弯儿就来了永和宫。
“皇玛麽老了。”康熙的声音格外沉重,他这一生无所畏惧,唯有生老病死是人力不可扭转的,为人子孙的只能略尽孝心,减少遗憾罢了。
“她既喜欢,就让小六常去陪陪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