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明说到这里,便看见南娆靠着菩提树半阖着双目,评价得十分毒辣。
“这书生起意杀同侪,是为了泄愤;为逃避罪责,又听信魔修之言,杀了妻儿;为避免自己良心谴责,又杀了引他入道的魔修好圆满其道心,纵心中仍存一丝仗义之心,但细数而来,桩桩件件均为自己精打细算,此人若在世为大能,必是魔头之辈,你说的这人是魔师森罗?”
寂明道:“……是道尊。”
南娆坐直身子睁大了眼,哑然半晌,又重重倒回在菩提树上:“难怪道生天之人,知情知心,又不耽溺于情,反而当断即斩,说他们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丝毫无差。”
应则唯从头到尾没用过什么刻意的手段,只不过了解他们而已。
他知道南颐爱姣娘,便会因娆娘之死心性失控进而屠城;他知道她放不下亲人,必会与辰洲背道,受天道碑重创后,他再取得她的信任;他知道寂明不会看着她死,就把她丢下秽谷,待寂明以佛骨禅心相救后,他既少一个大敌,又可轻松取得佛骨禅心。
他从头到尾,利用的都只不过是一个情字而已。
可到头来她知道了又如何,红尘莽莽,众生皆迷,唯他一人观棋不语,心中取胜之道分明,他不是赢家,谁是?
“自恶始源,便收恶果。悬空山上讲道,满目尽是无情书,即便本心有情,也是当断则斩。”
南娆道:“这样的人,佛门会渡吗?”
寂明道:“苦海无边,他沉溺得太远,佛祖亦凡人,肩上所系为众生,不为魔罗。”
南娆:“那我呢?我放不下仇,放不下恨,恨不能杀上道生天,不分青红皂白地血染悬空山,如是我者,你会怎么渡我?”
菩提树的沙沙声一时间静了下来,南娆身上依稀带着一丝清冷如月的酒香。
“寂明。”她看着人时,只要这双眼没有带着笑,瞳仁深处便恍若烧着一团侵略的火,“你自己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
看得出寂明投来询问的目光,南娆道:“我是个惜命的,你既执意不收回,我便只当欠你一条命,你寿元尽前有什么愿望,我尽力为你达成。”
“那你不如……”好像什么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寂明转过头去,慢吞吞道,“皈依我佛。”
……我衣服都准备开撕你跟我说这个?
南娆的亲朋好友们大多都晓得,寅洲之主多数时候是个暴躁老姐,仗着长得好看又能打,半辈子为所欲为。
虽然后来大了点,看着稳重了,实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寂明诧异间,就见南娆伸手扯了他的佛珠丢在一侧,欺身上前在他耳边问道:“你的心在我这儿跳得很快,它说,它其实想做一个月的凡人,你说我该不该答应它?”
修行本无岁月,但之后一个月好似过得很慢,慢到后半生都足以回味,却又过得好似很快,快得转瞬即逝。
那一日,秽谷上空掠过十数道灵光,来接南娆的,好似是一些闻讯而来的寅洲修士。
南娆走时,将她惯常披拂的长发以菩提枝盘起,连日来伪装的假象一一散去,以恢复大半的灵力冲出秽谷结界的刹那,她抚着小腹无声道:“南娆生来不欠别人性命,此话当真。”
可事与愿违,寅洲的队伍甫出秽谷,便露出些端倪。
“南芳主打算回寅洲之后如何?”寅洲来的修士们围在蛟马车外,面带微笑地问道。
“应则唯没告诉你们?也对,凭你们在赤帝瑶宫暗藏多年本座还记不住名字,想来道生天给你们发的工钱不多。”一抹红脂抹过下唇,梳妆台上映出的面容,杀意凛然,“他敢做得出来,也该承担后果。本座回去后自会联合诸州,将其前愆昭告天下,不日便会开战,而本座这里,杀父之仇,唯以血清。”
“那南芳主可注意了,您……已不再是不死之身了。”
这一战极其惨烈,南娆以半残之身,连斩十名化神同阶,最终自爆境界跌入元婴期脱逃入凡人界,从此销声匿迹。
……
一年后。
某个凡人都城街头,有个少妇抱着一个女婴在街头叫卖,这少妇虽荆钗布裙,但仍掩不住容貌奇美。
“卖孩子了,卖孩子了,一百文钱就卖。”少妇道。
路过的大婶:“哎呀我还没瞧见过这么漂亮的娃儿呢,正好给我儿当个童养媳!来我买了!”
少妇瞥了一眼:“不卖,你儿显老,配不上我女儿。”
路过的大婶:“你这人都沦落到卖儿卖女的地步了,凭什么这么说话?!”
少妇:“凭我和我女儿好看。”
路过的年轻公子:“姑娘,你看本公子怎么样?本公子连你一起买了,从此吃香的喝辣的!”
少妇:“你眼浊牙黄,双颊虚浮,膝盖微弯,必是酒色烟鬼,滚。”
路过的霸道王爷:“美人你成功引起了本王的兴趣……”
少妇:“你妈妈在家里喊你调解婆媳纠纷,不送。”
路过的微服帝王:“小生年少有为,后宫三千只愿取一瓢饮。”
少妇:“老娘招寄养,不招男宠,也不招女婿。”
黄昏后,少妇抱着女婴慢慢晃悠着,女婴不哭不闹,小脸粉嘟嘟的,玻璃球一样的眼睛懵懂地看着她。
“哎呀闺女,本以为你娘我就够不靠谱了,没想到凡人里也难找出个靠谱的呀。算了,把心渡给你后,娘也就放心了,虽说就剩下这么几年,咱娘俩凑合着过吧……对了,给你娶个什么名好呢?”
女婴咯咯笑起来,少妇看了,一顿猛亲后,戳着她的小脸道——
“你爹到最后也没敢说出口一句喜欢我,这么难说话,你就叫难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