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声躁躁,过午之后,外头太阳炙烤着大地,热气蒸腾,已是一日最热之时。屋中,旖滟补眠听到院中动静悠悠转醒唤了声紫儿。
片刻,紫儿便进了屋,道:“京兆尹来人了,此刻正在前院花厅和老爷说话,大夫人已被押出了柴房,小姐是苦主,自然也是要到堂的,奴婢伺候小姐起身吧。”
柳妈妈前去京兆尹自首本就是旖滟安排的,闻言她点头起身,一番收拾,旖滟到花厅时,正见两个衙役押着大夫人过来。大夫人早不见往日的威风气派,端庄富贵模样,虽是收拾了妆容,但却形容憔悴,满脸惊惶,像是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旖滟扬了下眉,站定,瞧着大夫人一步步走近,今日她会替死去的盛旖滟讨还公道,将大夫人加诸在本尊身上的一切都悉数讨还回来,希望那个可怜又可悲的少女在阴间能了却恩怨,转世为人,下辈子别再那样懦弱可欺了。
大夫人昨夜见过盛易阳,寄希望于盛易阳能阻止旖滟,护着她,可谁知今日没得来好消息,却迎来了京兆尹来锁拿她的衙役,果真是柳妈妈前去京兆尹告了她一状,此刻大夫人心里极度恐惧。
见旖滟一身明艳的紫裳站在不远处,高贵而冷然地盯着她,她只感旖滟的目光像在看一只濒死的蝼蚁,没有恨意和快意,甚至还带着些叹息般的悲悯。可这目光,却令大夫人浑身发抖,差点腿一软跪倒在地上,明明天上挂着火热的太阳,地上甚至都冒起了可见的热气,可大夫人却觉浑身冰寒,半点热意都感觉不到,冷汗出了一身。
她腿一软,衙役便强硬地夹住了她的身子,生拉硬拽地挟持着她往花厅走。大夫人眼瞧着离旖滟越来越近,恍惚间她好像是瞧见了旖滟的母亲叶离,那个女人相貌并不出众,出身更是卑贱,但是通身的气派却比她这个王府嫡女更大,一身气质更是出众。就是因为这些,老爷才被狐媚住了。
是她错了,叶离那狐媚子所生的贱种野种,长的便远远盛过其母,手段又怎能差了!她怎能相信盛旖滟是个蠢材,怯弱而一事无成,会任她拿捏践踏一辈子呢。是她错了,她早该弄死盛旖滟的。
大夫人想着,神情狰狞起来,身上却也恢复了一些力量,来到旖滟身旁,她盯着旖滟,恨声道:“没到最后一刻,我不会认输的。你母亲水性杨花,不守妇道,这才花样年华就病死了,你和你娘一样,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旖滟闻言跨前一步,笑着道:“呵呵,大夫人未婚有女,这才进了这盛府,堂堂王府嫡女沦为他人妾室,要说不守妇道的能耐,只怕这中紫国敢珠胎暗结,未婚有子的没几个吧?在此道上,大夫人若称第二,怕是没人敢罔论第一呢。大夫人倒说说看,我娘为人正室,循规蹈矩,怎么就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了?”
大夫人面色一厉,道:“你只当你娘是什么好东西?!叶离那贱人……”
“住口!”一声暴喝传来,却是盛易阳从花厅中走出来,怒目瞪着大夫人。说话间,他大步走过来,扬手冲着大夫人便是一巴掌。
大夫人被扇地直踉跄两步,摔倒在地,声音自然是戛然而止了。盛易阳却面露怒色,上前一步,弯腰揪住了大夫人的衣领,沉声道:“你这毒妇,这些年佯装贤惠,非但害我嫡女,如今还公然辱我亡妻,再敢胡言乱语,不用去京兆尹,此刻本老爷便先取你性命。”
大夫人被打的头晕眼花,唇角却掠过讥诮和嘲讽的笑来,她还欲再言,盛易阳却凑近她低声道:“柳妈妈我已替你处理,堂上她说不出话来的,你最好也信守承诺闭紧你的嘴。”
大夫人见京兆尹来传,只以为她的威胁盛易阳没当回事,此刻听闻盛易阳的话,她心中一定,果真闭上了嘴。
旖滟冷眼瞧着这一幕,心思动了动。大夫人骂盛旖滟的生母叶离这她能够理解,毕竟就是因为有叶离的存在大夫人才会做妾多年,且盛易阳好似对叶离有情。只是大夫人骂叶离水性杨花,不守妇道,这便叫她不解了。
瞧大夫人的神情,她并不是随口一骂的,难道叶离当真和其他男人不清不楚了?盛易阳方才急于要堵大夫人的嘴,是怕大夫人说出什么来?叶离已经过世多年,盛易阳怕自己听到什么?
传言盛易阳对亡妻情深意重,叶离在世时,他们夫妻感情极好。看来绝非如此,盛易阳倘使和叶离感情好,当年便不会有大夫人进府还先叶离一步生下庶长女的事,盛易阳若是真爱慕叶离,何故叶离亡故,他对盛旖滟这个女儿不管不顾到简直陌路?这其中有问题。
旖滟想着,那边盛易阳已拽起了大夫人,冲两位衙役道:“见笑了。”
言罢,他才瞧向旖滟,神态慈爱地道:“柳妈妈认罪自首的事为父都听说了,是为父的不好,竟叫滟儿吃了这样的苦,咱们这便去京兆尹,若一切属实,为父定亲手杀了这阴毒的女人为滟儿主持公道。”
077 公堂受审
旖滟对盛易阳的话报以感念一笑,盈盈福了下身,道:“大夫人这些年对我百般折磨,我心中有恨,便也怨太傅大人对我不闻不问,因这怨气这些时日我无法心平气和地对待太傅大人,今日太傅大人若是能为我做主,我这心结许便能解开,我也渴望有个温馨的家……”旖滟说着垂头抽出帕子掩了掩讥诮的明眸,声音却满是哽咽。
盛易阳听她竟对自己说心里话,言辞中更是大有对先前对他不敬之举的致歉之意,他登时便心头一乐。他便说,盛旖滟再有心眼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子,能有多狠,多有见识?是女子,尤其是未出嫁的女子,都是要讨好父亲的,娘家可是女子一辈子的依仗,盛旖滟又不是傻子,莫说是她根本不可能知道她的身世,即便是知道了,一个太傅府嫡女的身份也比不明不白的野种来的高贵,她还是得靠着他,靠着太傅府。
这样想着,先前大夫人说的那些话带来的不安和猜疑便烟消云散了,盛易阳双眼一红,当下便道:“滟儿放心,爹早知道错了,以后爹会给你一个温馨的家的。”
父女二人这厢上演亲情大戏,那边大夫人却又变了脸色,她这些时日算是瞧清楚了,盛易阳就是个眼睛中只有他权势和富贵的小人,如今她被千安王府抛弃,可盛旖滟那小贱人却势如中天,盛易阳不会在骗她,并没帮她解决掉那柳妈妈吧。
她想着脸色一白,可随即又想,自己手中还有盛易阳的各项罪证,他当不敢不帮她的。盛易阳方才不也说了,一会儿在堂上那柳妈妈说不出什么的,如是,大夫人的面色便又镇定了下来。
旖滟一直都在偷偷观察大夫人的神情,见她脸色几变,她心思微动,看来盛易阳是被大夫人抓到了什么把柄。
“滟滟,京兆尹有请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我好给滟滟保驾护航,免得有些人狗急跳墙伤害滟滟啊。”清润的声音响起,旖滟望去,正见凤帝修一身白袍,头上带着个轻纱斗笠漫步晃了过来,骄阳下步履悠然,衣袂翩翩,让人一瞬间只感似置身清幽山谷,百草芳菲,有仙浅步,蹁跹而来。
凤帝修那张假面被她咬破尚在修补,今日他到弑修院吃茶,紫儿和依瑶便一直在盯着他脸上那张破脸瞧,显然已是发现了蹊跷。紫儿两人自然不会乱说,但京兆尹今日势必非常热闹,旖滟以为这厮要躲在太傅府,不会前往,倒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竟顶着个轻纱帷帽也要去凑热闹。
转瞬间凤帝修已到了近前,手臂一抬,却是从背后又取出一顶一模一样的帷帽来,二话不说便往旖滟头上一扣,道:“这太阳也恁毒了些,滟滟也带着吧,莫晒伤了。”
眼前光影一黯,旖滟冲凤帝修翻了个白眼,却也并不去在摘头上帷帽,只转身道:“走吧。”
京兆尹衙门,此刻虽是天热难耐,可因柳妈妈自首认罪,事有涉及如今风头正盛的中紫国第一美人,故早有百姓们里三圈外三圈地顶着大太阳将衙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太傅府的马车刚到,百姓们便最先察觉了,蜂拥般围了过来,旖滟和盛易阳乘坐同一辆马车,他们这边还未下车,后头沈华娥却已被衙役押了下来。
“那个就是歹毒阴狠的沈姨娘,打啊!”
“就是她!打死她,这样心狠手辣,阴险歹毒的女人不死没天理,打啊!”
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声,瞬间一群人便拥了上去,两个衙役见百姓们群情激奋,气势汹汹,根本就阻挡不了,吓得也不护大夫人了,扔下大夫人便退了开来。
而沈华娥被推下马车,瞧见京兆尹衙门威严的大门,还有那镇在门外的一排血迹斑斑的刑具便感双腿发软,哪能想到还没等她站稳,一群百姓便冲了上来,她瞬间便被你一拳我一脚地打倒在地,浑身疼痛,眼前一阵发黑,只感四处都是铁拳向她招呼,有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就要这么被活活打死了,她想哭,想叫,可是倒在尘埃中,四周都是乱踢乱踹的脚,她只觉呼吸都困难起来,根本无法叫喊出声。
旖滟从马车中出来正瞧见大夫人被围在人群中乱踢的一幕,她愕了下,只觉这古代人当真是正义的可爱。
“快,将人救出来。”一声沉喝传来,两队衙役从京兆尹衙门中冲出来,一面扯开围攻大夫人的百姓,一面大声喊着。
“让开,妨碍京兆尹执法皆处杖刑!都让开!被告死了尔等也难逃罪责。”
这两队衙役连喊带扯,这才将沈华娥救了出来,此刻沈华娥一身泥污,头发散乱,身上衣衫多处破裂,脸上更是鼻青脸肿,她眼泪横流,尚未进衙门,已是绝望。
她太天真了,以为还有翻牌的机会,只要解决了柳妈妈辖制了盛易阳,她便能重回过去的风光。此刻她多处肌肤裸露,她才明白,她是真完了。即便今日柳妈妈什么都不说,她能捡回一条命,以后也是生不如死。太傅府里又怎能容得下一个在衙门口被贱民撕裂衣裳,像落水狗一样受尽折辱的妾室?!有她这样的母亲,她的两个女儿即便还都完好无损也是完了。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想死,她不甘心啊!
沈华娥泪水横流,心如刀绞,像死狗般被拖进了公堂。旖滟这才被紫儿扶着下了马车,登时百姓们便纷纷让道,他们一行往公堂走,还不时有百姓出言安慰。
“盛小姐莫要担忧,邱大人一定会严惩恶人,还小姐一个公道的。”
“盛小姐命苦,以后定然会苦尽甘来。”
“咱们眼睛都雪亮瞧着呢,今日若恶人不得严惩,定都给盛小姐鸣冤撑腰。”
旖滟一路点头颔首,态度亲和,仪态万千地进了公堂。光明正大匾下的条案后京兆尹邱大人一身正红色官袍坐地极稳,见盛易阳和旖滟一行进来,并未谄媚地下来见礼,只朗声道:“公堂之上,下官僭越了,望霓裳郡主和太傅大人容下官失礼了。”
旖滟凝眸望去倒是一愣,却见那京兆尹面容清俊,皮肤微黑,一身书卷气,竟是当日在醉仙楼于她曾争辩过嗟来之食的那个书生。这人此刻一脸严肃端坐在上,倒是有几分父母官的威仪,这若换做势利官员,见到太傅和郡主来,早迎候门外阿谀奉承了,此人倒是一如既往的书生之气,却也难得清正。
旖滟勾了下唇,轻轻颔首,道:“今日本郡主乃是苦主,邱大人只管审案便好,无需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