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设在一个平坦开阔的上风区,一眼望去,二十多顶青毡帐一字排开,马儿嘶鸣,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除了上次郊游同去的黄氏等人外,牡丹还看到了那将清华郡主弄得摔下马的兴康郡主。兴康郡主与几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女坐在一顶毡帐前,正肆无忌惮地说笑,她的气色好得很,神色又轻松又自在,可见清华堕马之事最终对她造成的影响很小。
雪娘四处溜达一圈回来,恰好看到牡丹看向兴康那伙人,以为她厌恶这些宗室贵人,便解释道:“本来没想请她来,但因为此番请的人多,关系不一,你喊我,我喊你,她便知道了。她一听说是李夫人出头约的人,便追着说要来,李夫人没法子,只好应了她,结果她又叫了好些人来。你别担心,我后来与她接触过几次,她不似那清华,并不难处,也不会没事儿来找咱们的麻烦。”
“我不担心。”牡丹知道,自从那次李满娘救了兴康郡主那位表妹之后,兴康郡主这边的人就一直断断续续的与李满娘有来往,此番兴康郡主出现在这里,原也在情理之中。她也不担心兴康郡主会找谁的麻烦,一来她与兴康郡主没有什么矛盾,二来既是李满娘承的头,兴康郡主怎么也得给李满娘面子,又怎会来寻她们的麻烦?
雪娘见牡丹表情恬静,果然不是担心的样子,便笑道:“那就好,咱们别操这些闲心。夜里我与你共住一顶毡帐,现下先让人搭着,我领你去瞧猎鹰、猎豹、猞猁呀。有一只猎豹,不知道是谁家的,长得可真好。”
二人一起去了搭建在下风处的另一个营地,这营地专供下人们住,同时也是烧火做饭,栓马养鹰、关猎豹和猞猁、猎犬的地方。
雪娘熟门熟路地撒了两把钱下去,便有一个年轻的小厮来领她们去了一个毡帐,进了内里,一个黄发黄髭的胡人驯豹师起身迎上,疑惑地看着牡丹和雪娘,那小厮笑道:“这两位小娘子想看看咱们家的惊风。”
那胡人友好地一笑,侧身让开,做了个请的动作。牡丹探头看过去,但见靠角落的地方放着一只大笼子,一只黄皮黑斑的猎豹懒洋洋地匍匐在里面,看见生人过来,立刻“呼啦”一下站起身来,警觉地看着牡丹和雪娘,呲着牙发出低沉的威胁声。
雪娘调皮地冲着那豹子做怪动作,围着笼子打转:“哟哟哟,凶得很嘛,有本事你来咬我呀。来呀,来呀。”
那豹子不高兴地冲着她呲牙咆哮,团团打转。牡丹笑道:“雪娘别调皮了,看你把它逗急了。它的脾气可不怎么好。”
雪娘哈哈大笑:“豹子脾气自然不会好,可是急躁的猎豹是打不好猎的,我这是帮它训练耐心。”
忽听有人在毡帐门口笑道:“是么?我的惊风打不好猎?待我把它放出来试一试如何?”紧接着,一个穿天青色圆领缺胯袍,系黑色犀皮腰带,足蹬高靿靴,肤色如玉,笑容满面的男子手提一根镶金错玉的马鞭大步走了进来,目光灼灼地看着牡丹与雪娘。竟然是那蒋二公子。
那驯豹师和小厮都齐齐给他施礼:“小人见过公子。”
蒋二公子理也不理,倨傲地抬眼看着牡丹和雪娘:“二位很懂猎豹?所以看着我这惊风不好?”
牡丹大概知道他的一些脾气,无心招惹他,便笑道:“自然是极好的,所以我们才会特意来瞧。刚才不过是女子间的戏言而已,请公子不必在意。”
蒋二公子见牡丹说了好话,心中舒坦了些,又看向雪娘:“你懂得驯豹?不如我请你来替我驯?”
雪娘撅起嘴道:“你这人好生小气,刚才不是都说了是戏言么?我若是觉得它不好,怎会特意巴巴儿地来瞧?”
蒋二公子见雪娘表情可爱,一派小儿女的天真娇憨,牡丹美丽温柔,又着意说了好话,便也就笑了起来:“我也是戏言,两位娘子不必当真。”
雪娘见他态度好转,便胆大地歪头看向他:“你能放它出来让我摸摸吗?”
蒋二公子微微一笑:“有何不可?”立即命那驯豹师:“阿克,将惊风放出来。”
他侧脸的时候,牡丹瞧见他左面的脸上有几条淡红色的疤痕,从眼角一直拉到下巴。她猜着,这大约便是他骑了紫骝马被树枝刮花的地方了。要说这蒋二公子的长相,长得和蒋长扬真的有那么几分相像,眉毛、鼻子、脸的上半部轮廓都很像,但蒋长扬的下巴是方的,他的却是有些尖,加上肤色如玉,看上去与蒋长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它脾气暴躁,你们可别乱伸手。我叫你们摸你们才摸。”蒋二公子回过头来叮嘱二人,一眼注意到牡丹似乎在看他的脸,他立即不自在起来,眼里闪出一丝愠怒,侧身上前,换了个角度,将好的一面对着牡丹和雪娘。
牡丹赶紧收回目光,假装什么也没发现,自然而然地点头同意:“不会乱伸手的。”
那驯豹师将豹笼打开一条缝,闪身入内,将嘴套皮套尽数给那惊风带上后,方命那小厮将笼子门打开。门才一打开,那豹子就“轰”地一下往外蹿,险些将那驯豹师拉得一筋斗,那驯豹师发出一声厉喝,那豹子缩了缩脖子,似有些害怕,但接下来蒋二公子的态度却极大的助长了它的威风。
蒋二公子哈哈笑道:“好威风的惊风!过来,乖孩子。”那豹子便不再管那驯豹师,硬生生拖着那驯豹师走到蒋二公子面前,讨好地拿头蹭了蹭蒋二公子的靴子,围着他直打转。
蒋二公子回头对着牡丹和雪娘微微自得地道:“我与旁人不同,他们要求的是豹子绝对听话,但我觉着,这豹子还是要有野性才好。”
牡丹和雪娘出于礼貌,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正说着,那豹子一不小心蹭着了蒋二公子的袍子,蒋二公子勃然变色,一脚踹将过去,骂道:“不长眼的畜牲,又把你那杂毛蹭得小爷一身都是。”那豹子立即害怕地趴下去,表示臣服。
雪娘见状,惊异地“啊”了一声,道:“哎呀,它好听你的话啊,你真厉害。我常听人说,这豹子更听驯豹师的话,可是它明显就更听你的话,你是怎么做到的?”
蒋二公子哈哈一笑,温柔地抓着豹子的头皮,洋洋自得地道:“不用怎么做,本公子就是有这个本事。”原来他所谓的野性,是针对其他人来说,而不是针对他来说。他要求的是这豹子只听他一人的话,而其他人则要保持“野性”。
看着蒋二公子脸上的自得,牡丹暗想,刚才他踹这一脚,分明就是为了向她们炫耀,想得到这一句夸奖而已。这人这性子,可真是……
雪娘也觉得这蒋二公子性情骄傲,便不以为然地悄悄撇撇嘴,上前抓了那豹子的头皮两把,见那豹子匍匐在蒋二公子的脚下,动也不敢动,突然就失去了所有的兴趣,敷衍了两句,就叫牡丹走人:“我们出来的时间太久了,只怕我娘她们会到处找我们。”
牡丹忙附和道:“那我们就回去吧。”二人正要给蒋二公子告辞,蒋二公子不满意地看着牡丹:“你不是要摸么?我把惊风放出来,你又不摸了?莫非你看着我这惊风不入你的眼?”
牡丹一愣,明明是雪娘要摸好不好?她不摸也会得罪人?唉,算了吧,惹他做什么,不过就是摸摸豹子一把。她便上前摸了摸那豹子的背:“公子言重了,是我胆子比较小……”
话音未落,但见蒋二公子突然松了手上的皮绳,那豹子猛地拧身蹿起,不过眨眼功夫,两只爪子就搭在了牡丹的肩头上,两只眼睛凶狠地盯着牡丹。豹子的嘴被嘴套套着,可是爪子仍然很锋利,搭在肩头上,透过夹衣,牡丹仍然感觉到一阵生疼,腥风扑鼻而来,让人几乎要窒息。牡丹听见雪娘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她想叫,却叫不出来,她傻傻地与那豹子对视着,双腿都忘记了颤抖。
雪娘一扑扑上蒋二公子的胳膊,拉着使劲晃:“别吓我何姐姐,她身子不好,求你了。”
蒋二公子看着牡丹的脸虽然变得煞白,却仍然不动不抖的样子,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打了声唿哨。那豹子方才轻轻巧巧地从牡丹身上下来,转身作势又要去扒雪娘的肩头。吓得雪娘惊慌失措大叫起来,松开蒋二公子的胳膊,朝牡丹奔过去一把抱住牡丹的肩头,把头埋在牡丹的肩头上,眼看着是怕得不得了。蒋二公子及时将手里的鞭子猛地一抽,那豹子方收回势,走到蒋二公子脚边乖乖趴下。
牡丹扶稳雪娘,低声道:“莫怕。他不敢把咱们怎样的。”雪娘这才回过神来,打量着她道:“何姐姐,你还好吧。”
牡丹此时方感觉到双腿在发抖,她挤出一个笑容:“还好。”她自问她进来以后没有做过什么得罪蒋二公子的事情,难道就因为她没有表现出对这豹子十分的兴趣看,他便要如此惊吓她么?但看那豹子的动作表情,简直就是轻车熟路,可见做这种事情不是一次两次。
蒋二公子假意问牡丹有没有被伤到,然后道:“这该死的畜牲,野性难改,其实是你吓着它了。幸亏没有造成伤害,小娘子莫要和这畜牲一般见识。”
牡丹回头看着他,静静地道:“我自然不会与畜牲一般见识。”
蒋二公子的脸色变了变,随即转过脸,厉声喝道:“正德!来将这两位娘子送回去。另外将我们带来的桔子送些去给她们赔礼压惊。”
“是。”一个肥胖的身影从帐外闪进来,对着牡丹和雪娘抱了抱拳:“两位小娘子请。”
牡丹定睛看过去,却是那日在蒋长扬的庄子外盯着她瞧,毫无礼貌问路的那个缺耳朵。那个缺耳朵显然也认出她来了,但却没有如同上次那样盯着她瞧,只看了一眼就垂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