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说曹操,曹操就到,只听一声感天动地的呼唤,百里赞从街角处跑来,揾泪控诉:“夫人可回来了!夫人要再不回来,这日子可没法过了!”
持盈简直哭笑不得:“先生这是受什么委屈了?先进去再说,弄月,去叫厨房弄点米糊,一会儿娴儿就得饿了,我这抽不开身。”
弄月笑着去了,杨琼和谢永也各自回去做自己的事,持盈将百里赞请进屋里,看座看茶,百里赞一副悲怆的神情,简直像个含冤几十年终于见到青天大老爷的小寡妇,直接把崔绎这个王爷物理屏蔽了,一坐下就开始申诉:“夫人是有所不知啊,夫人失踪以后,我这日子过得那是比畜生还不如啊!”
崔绎一听不乐意了:“怎么着,本王是短了先生的吃用?还是限制了先生的自由?整个燕州府的大小事宜本王都全权委托给你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百里赞装作听不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以前在京城,府里的事有夫人做主,我也就是帮着参详参详,没事儿还可以喂喂猫,出门喝个茶下个棋什么的,可自从来了燕州,我每天只能睡两个时辰,天不亮就要起来看折子,一直看到府衙里的看门狗都睡了我还不能睡,三餐都原地解决,上茅房都不敢耽搁太久,生怕王爷和谢姑娘又闹出点什么鸡飞狗跳的事儿来……”
他仍然叫谢玉婵为谢姑娘,就是不承认她的王妃地位,仍然奉持盈为主母,持盈很承他这个情,但还是说:“该叫王妃才是。”
百里赞的表情更悲催了:“现在不是了,王爷走前刚把谢姑娘和两个陪嫁丫鬟关进牢里,夫人说说,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持盈嘴角一抽:“这……这是有点不太……”
“现在王府里的丫鬟可都是谢家安排的啊,稍不留神走漏了风声可就要出大事儿啊!王爷光顾着自己爽快了,关了人就走,这烂摊子谁来收拾?可不只有我吗?王妃突然不见了怎么解释?王爷也跟着不见了又怎么解释?丫鬟们不敢多问,那谢公子呢?我说王爷带着王妃出去散心了,他笑得那一意味深长啊,现在王爷回来了王妃却没回来,我要怎么给谢公子解释?我要怎么见他?这日子可不就是没法过了吗?”
百里赞一口气吐完了心中的不满,拍拍额头,起身作揖:“谢姑娘她们还在牢里关着,一日三餐都是我亲自去送的,除了府中的亲兵,谁也不知道她们被关起来了,夫人回来了就好,夫人回来了,这事儿我可就不管了,夫人保重。”说完招呼也不给崔绎打一个,抬腿就走。
崔绎:“……”
持盈:“咳咳!王爷。”
崔绎猛然回神,脸转向她,表情不自然地直了直脖子:“本王实在是受够她了,一山不能容二虎,有她就没我。”
持盈简直要哭出来:“一山不能容二虎?这话要说也是该我说,谢姑娘对我们这些旁人尖酸刻薄,对王爷不一直是体贴备至的吗?怎么就容不得她了?”
崔绎大怒拍桌:“还不都是先生出的馊主意!要我装病,这样就可以不用碰那母夜叉,可结果呢?那母夜叉天天炖十全大补汤送过来,还非要逼我全喝下去,补得我鼻血都流出来了,这日子又是人过的吗?”
持盈直好息事宁人地摆摆手:“好好好,都不容易都不容易,王爷辛苦,这事儿……唉,还是先把先生劝回来,我一个人也摆不平。这样吧,晚上叫厨房多做几个菜,大伙儿小聚一下,商量商量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你拿主意就是,都听你的。”崔绎心不在焉地答应了。
当晚在燕州的武王府里,持盈把大家都召集起来,打算边吃团圆饭边讨论下怎么处理谢玉婵和谢家——当然,谢永就没资格出席了,只能自己在房里随便吃吃。
不过当持盈看到桌上“丰盛”的菜肴时,差点就热泪盈眶了:“你们……平时就吃这些?”
七八个菜,野菜山菌干笋占了大半,一大屉包子放在中间,唯一的一个肉是一只瘦得看不见油的鸡。
持盈夹了个包子掰开一看,里面是韭菜鸡蛋馅儿,回想起在布夏族部落里天天吃羊肉泡馍的日子,眼泪都要掉下来。小秋愧疚地说:“对不起小姐,奴婢把西市都翻遍了,没有一家肉铺子开着,买不到排骨……”
百里赞夸张地叹口气:“这日子……”
崔绎沉着脸接过话头:“……确实不是人过的。”
持盈本来都要哭了,被他们这一逗又破涕为笑,招呼道:“都坐下吃吧,小秋,弄月,你们俩也来一起。”
弄月忙摆手说不敢,小秋也道:“不、不了不了!奴婢是下人,怎么能和主子坐一桌吃。”
百里赞打趣地道:“这儿就王爷是个主子,咱们这些都是下人,不要紧的。”
小秋和弄月还是不愿意做下,崔绎问:“或者本王回避,你们吃?”持盈笑着扯住他:“这是商量事情呢,你回避什么?你回避了还怎么商量?”两个丫鬟只好束手束脚地跟着坐下。
崔绎表情漠然:“你们商量就是了,本王在不在有什么关系。”
持盈好笑地说:“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大家聚到一起来,也就是替你出出主意而已,最后要怎么做,决定权在你,我们这些个旁人是不能代劳的。”
崔绎不耐烦了,抓起酒壶倒酒:“不是都说了你拿主意吗,还要怎样?”
“王爷,”持盈忽地正色道,“那晚在谢家主院里你对我说过的话,都忘到脑后去了吗?你现在是王爷,凡事我还能替你做主,将来你要是做了皇帝呢?也事事都由我替你决定?”
崔绎一愣,列席的数人也齐齐一凛,曹迁又惊又疑:“王爷……”
不过崔绎很快镇定下来,端起酒杯:“没有忘,爱妃说得对,是本王错了,来,大家先干一杯。”
众人捧着酒杯不知该不该喝,崔绎自顾自一仰头喝了个干净,将白瓷小酒杯拈在三个指头上把玩,也不看大家,只用低沉的声调问:“如果本王要造反,你们几个有什么打算?”
造反可不是出门打个架、上山打个猎甚至出关打个仗这么简单的事,不成功便成仁,成功也倒罢了,加官进爵,位极人臣,可万一要是不成,那将来的史书上会如何记载?一群不自量力的匪寇?暴徒?甚至被扣上叛国、勾结外敌的帽子,后世子孙永不得翻身?
持盈环视一圈,大家心中所担忧的事就已了然于心,于是开口道:“倒也不能说成是造反吧?王爷的生母是先帝的原配孝怜皇后,王爷是先帝的嫡长子,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若不是孝怜皇后走得早,本轮不到太子上位。”
“皇位也好,别的什么也好,从来就没有‘生来就该’是谁的这一说。”百里赞悠悠插话。
崔绎脸一垮,要发怒,持盈却笑了:“先生说的对,能者上位才是王道,太子饱读诗书,心系天下,待人又彬彬有礼,如何能不讨先帝的喜欢,他成为太子,不光是先帝的意愿,同样也是朝中文武百官的共同期待,这就是实力。”
崔绎一听更怒了:“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太子挤垮了王爷荣登大宝凭的是实力,那么王爷若有朝一日击溃兄长坐拥天下,同样靠的是实力,”百里赞双手举杯,“皇位既不属于嫡,也不属于庶,能者得之。”说完干了杯中的酒。
崔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俩人一唱一和地是在演这一出!
若说开疆辟土,保家卫国,曹杨二人必会奋不顾身追随其左右,但若是举兵造反,性质又不一样了,与其让他们心存忧虑勉强答应,或提出疑问、主从之间从此留有罅隙,倒不如直接把他们所担心的问题摊开来说,如果仍然不愿意,那么就干脆地散伙,从此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然而持盈的话却还没完,只听她又缓缓地说道:“自古成王败寇,太子阴险毒辣、笑里藏刀,身边的人他尚且要防着,为了皇位,连自己亲爹、未出世的孩子也可以杀,那些个不支持他的,最后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大家在追随王爷的那一刻起,就该做好有朝一日被太子抹黑的心理准备了,拼,有一半的几率名垂青史,不拼,那就是千秋万载的骂名。”
这一番话,却是断了所有人的后路,要么闷头走到黑,或许有出头之日,要么就等着遗臭万年吧。
她的话说完,席间至少静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所有人都没吭声。
064、如此处置
“爱妃觉得本王的胜率只有一半?”崔绎不满意地哼哼。
持盈莞尔:“我说了不算,要看将军们的意思,反正我和王爷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王爷的胜率就算为零,我又能逃多远?”
“夫人说的对,”曹迁回过神来,举杯正色道,“末将自投奔王爷的那天起,就已在心中发誓,此生愿为王爷抛头颅,洒热血,战死沙场,无论王爷要我做什么,我都绝不会说半个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