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崔绎竟然没有回来,长孙泰掩饰不住满脸的失望之情,要不是看到持盈嘴角嘲讽的笑意,多半还没有发觉自己有多么失态。为了挽回形象,长孙泰岔开了话题:“和庆太妃昨夜忽然病重,已不治身亡,在那之前,一直在行宫侍奉的静王突然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太妃突然病重或许与此事有关。”
说完这话,长孙泰有些期待地看着女儿,希望能从她嘴里套出点什么,不管是辩解也好,追问也好,至少能判断她与此事有多大关联,以及推测出崔绎是否真的没有回来。
可惜持盈只是略表惊讶,说了句“原来如此”便再无后话,长孙泰的如意算盘又打了个空。
长孙聆芳自言自语似的嘀咕道:“和庆太妃过世,静王爷竟然不知所踪,真是造化弄人,说来实在令人扼腕。——皇上又要为太妃料理后事,又要派人找寻静王,大概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了,我每天一个人在宫里也是寂寞得很,姐姐既然回来了,不如跟我进宫去坐坐?”
持盈刚要说婉拒的话,长孙聆芳又道:“姐姐既是代替王爷回来探病的,说不得也顺道给先帝磕个头,给太后请安,倒是正好,姐姐意下如何?”
到这时持盈总算明白了,前面那一大堆东扯西拉的都只不过是过场的话,长孙聆芳今天回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她领进宫去,就算她拒绝也改变不了什么,弄不好又像昨天被押回来一样,再押进宫去。
“妹妹说的是,我是该去给太后磕头请安,再去给先帝和孝怜皇后上柱香。”既然躲不过,那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龙潭虎穴也只有一闯,只要为崔绎争取到说服钟家的时间,后面的就一切都好办了。
从主院到府门口的一段路,那群丫鬟仍然寸步不离,但已经十分明智地和她保持了相当的距离,长孙泰还有些诧异,专门挑了几个悍丫头负责看守,怎么睡一觉的功夫就成了这样。
名唤雅意的宫女打开车门,搀扶长孙聆芳上车,接着便要关上门,长孙聆芳道:“姐姐也进来坐,外边风大,可别冻着了。”雅意只好又把持盈也搀进车厢内。
关上车门,终于是姐妹俩的二人世界了,借着马蹄和车轮的声响做掩饰,持盈直截了当地问:“你和爹合起来把我诓进宫去,到底想做什么?”
长孙聆芳笑着道:“瞧姐姐你说的,什么叫诓你进宫,我是你亲妹妹,还会害你不成?”
持盈心道那可不一定,家里那两尊还是我亲爹娘呢,该卖我的时候也没少卖。
长孙聆芳见她不信,便又说:“我就是想姐姐了,皇宫那种地方,谁也靠不住,除了姐姐,我是真不敢把心里的事告诉别的人了,姐姐就当是陪陪我,就像从前那样,好么?”
在阁时,姐妹俩时常参加京城名门闺秀间的交际,赏花品茶,吟诗作对,都是姑娘们的闺中乐趣,长孙聆芳生性怯懦,时常被人笑话,遇到有人嘲笑过自己的,下一次再遇上,便宁可避到一旁去,和谁也不说话,这时候持盈多是陪着她,有人过来问候,也一律是持盈寒暄几句,将人打发走。
妹妹对自己的依赖,持盈是了解的,但看聆芳这一年来的变化,事情似乎又没这么简单,不知道是她有意要隐瞒,还是忌惮隔墙有耳,既然这会儿不愿意说,自己怎么引诱都是没用的,还是先进宫去了再做打算。
长孙聆芳打着“给太后请安”的名号将姐姐接进宫,但马车却又不去延寿宫,而是直接到了耀华宫,持盈心头那一点挥之不散的疑云越发的浓重了,问了她几次何时去延寿宫请安,长孙聆芳都借故推延,磨着她到处参观,又端出一大堆精美的首饰,让她选几件可心的,持盈推脱不过,随意捡了一对镯子,长孙聆芳又非得亲手给她戴上才满意。
这么一拖二拖,一下午的时间也过去了,眼看天边堆起了火烧云,持盈的疑惑也攀到了顶峰,妹妹这明摆着是不想自己去给太后请安,那她到底要做什么?
105、好大盘棋
长孙聆芳磨着姐姐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折腾到歇已经是黄昏了,持盈看看窗外渐沉的日头,终于忍不住问:“聆芳,你把我带进宫来到底要做什么?”
“车上不是说了吗?想和姐姐多聊聊啊。”长孙聆芳从盒子里拈了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
持盈忽地感到一阵厌烦,不想再陪她演下去了,便将手里的棋子扔回了棋篓,露出生气的表情来:“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信?聆芳,咱们姐妹俩是一起长大的,从小你有什么心事都不会瞒我,也瞒不过我,你是不把我当姐姐了,还是彻底把我当傻子了?”
她的语气相当严肃,长孙聆芳手指在棋篓里抓了几下,最后还是放了下去,叹了口气,说:“姐姐,你永远都是我的姐姐,哪怕我们嫁的男人是水火不容的死敌,也改变不了我们一母同胞的事实。”
持盈的表情依然不太好看,长孙聆芳便伸手来拉她,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好声好气地对她说:“如果有一天我被带到燕州,所有人都虎视眈眈,难道姐姐你会见死不救,或者落井下石、帮着他们来整我吗?”
“……不会。”持盈无可奈何地回答。
长孙聆芳舒心地笑了:“所以我也是一样啊,哪怕这皇宫里人人都恨不得吃了你,我也会保护你的,姐姐,我是你妹妹啊,你不相信我,还能相信谁呢?”
妹妹的话确实说在她的心坎上了,如果有一天崔颉败了,死了,百里赞他们要求处死聆芳这个皇后,持盈也是绝对不会允许的,再怎么是敌对阵营,也是自己的亲妹妹,怎么能忍心看她去死。
可……光凭这一点,仍然不能安心。
“但你还是没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下长孙聆芳笑不出来了,看着她的眼神也有些哀伤,持盈知道自己还是猜对了,妹妹果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虽然可能不会要自己的命,但会不会要崔绎的命就不好说了。
“我要去给太后请安,你一再阻挠,是不想让太后知道我回来了?”持盈见她不说话,便自己说了起来,“太后知道我回来了,会怎样?我想不应该是杀了我吧,如果我去见她会有性命之忧,你犯不着兜着圈子拖住我,是不是我见过太后以后,你们的计划就不能如期实施了?你们到底要拿我做什么,诱饵?”
持盈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妹妹的表情,长孙聆芳到底还小,藏脸色的本事还有待磨练,持盈话说完,也就差不多推测出了大概方向,爹娘和妹妹要拿自己做的事,懿明太后是一定不会同意的,所以才不能见让她们见面。
作为太后,荣氏理所当然会为自己的儿子、娘家谋利,长孙家现在看来依然是站在崔颉这边的,于是也不存在未及到她儿子的利益,相反的,长孙家是在不遗余力地帮她儿子,那么也就是说,爹娘妹妹要做的事,是对荣氏娘家不利的?
长孙聆芳拉着她的手,嗫嚅着道:“姐姐……先吃晚饭吧。”
持盈心思还在转,无可无不可地嗯了声,长孙聆芳松了口气,马上让人摆饭菜,拉着她一道入座,还一直殷勤地给她布菜,持盈一边吃一边想,脑中过了无数种可能,又被一一推翻,想到最后头晕脑胀,还是没个让她觉得可能性高的猜测。
吃过饭了,长孙聆芳又说:“姐姐一脸的倦容,一定很累了吧,不如我们一起去汤池里泡一会儿?”
这一路南下,持盈还真没好好泡过一次澡,一想起耀华宫的汤池,便有些心动,觉得并无不可,就答应了:“我倒还真累了,那就去泡一泡吧。”
一听她答应了,长孙聆芳几乎是眉飞色舞地转身去吩咐宫女们准备,持盈心里的不祥之感又加重了,难道这个阴谋和泡澡有关?总不能在浴池里下毒吧?或者在自己脱光光以后闯进来一个男人?不对,这里是皇后的寝宫,怎么会有男人,要真有倒霉的也不光是自己,但这种事应该是不太可能的,否则耀华宫所有下人全都会被砍头,代价太大了。
汤池很快就准备好了,长孙聆芳挽着姐姐的胳膊穿过长廊,一边说:“我让人点了凝神静心的香,一会儿泡完再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所有疲惫就都没了。”
持盈心不在焉地应了,走进宫殿后水汽氤氲扑面而来,夹着淡淡的白檀香味道,她特意左右张望了一番,耀华宫汤池间她恐怕比妹妹还要熟悉,所以放眼一望就知道没有什么鬼祟的人躲藏着,安心了不少。
宫女们上前来服侍她们换了浴袍,接着长孙聆芳一摆手:“你们都下去吧,有事本宫会传唤你们。”
持盈下意识就去看汤池边的金铃,为了方便皇后传唤下人,耀华宫汤池的四个角落里都有一个小木架子悬着金铃,有什么事只需要伸手摇一下,声音清脆明亮,门外的宫女立刻就能听到。
“姐姐?”长孙聆芳见她盯着那金铃,面上露出疑惑之色。
持盈顺水推舟地一指:“那个铃铛是做什么用的?”
长孙聆芳给她解释了,又摇了一次给她看,宫女进来问有何吩咐,长孙聆芳叫她取些糕点和酒来。
“这倒真是方便,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持盈跟在她后面滑下汤池,温度适宜的水从脚掌一路没过肩膀,全身的毛孔都在一瞬间张开,舒服得令人想要睡过去。
三月的京城还算不上温暖,但汤池间里却很舒适,姐妹俩倚在池边,长孙聆芳像是有意地在不断提小时候的事,持盈只听着,心里一刻也不敢大意,酒水和糕点也一律是她吃了自己才吃,也没出什么问题,基本可以否掉下毒的猜测了。
长孙聆芳并不是很健谈的性格,扯着她聊了一天,这会儿被温泉泡着,疲乏劲儿也就上来了,渐渐地说得少了,持盈也有点昏昏欲睡,只不敢睡。
她们姐妹俩聊了一天,长孙聆芳却只字不提夭折的孩子,问了不少关于小崔娴的事,眼里都充满了羡慕。持盈直觉她的刻意回避背后一定有问题,但又想不出会是什么,泡在温水里,思维如脱缰的野马般飞跃,忽地就想起了很早以前脑海里晃过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