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2 / 2)

李留弟这时候哪儿还会站在那让她抽,扭身就跑,满院子跑,撵得白玉凤放出来的那几只鸡又飞又跳地咯咯叫,一地鸡毛了她才往门口跑,拨了门栓跑出去就放声哭:“我真不是故意的!井那么深,桶掉下去我有啥法儿啊?”

白玉凤气得不轻,追上来手里的扫帚直挥,却愣是没打着李留弟。

倒是这时候不少下地回来的人站住了看热闹,有人还好心劝两句:“桶掉了就捞呗!你打她那桶就能上来啊?”

也有就想看热闹的:“该!成天惹事,这小孩两天不打就皮痒痒……”

李留弟怀恨在心,一头就往那人那钻,后头白玉凤打得快了,一时没收住手,扫帚疙瘩正好打在那人腿上。

那人“唉哟”一声,扯了白玉凤就不答应了。

白玉凤也恼:“胡玉兰,你想咋的?是你自己没长眼睛还怪我呀?看着我这教训孩子你不会闪着点?”

“你还有理了你啊?我和你说,白玉凤,你今天不给赔不是,我还就不答应了……”看人打孩子还能觉得乐的人怎么会是个善茬,那胡玉兰扯着白玉凤就不放手了。

李留弟喘着气才歇住脚,冷不防那头小傻子又从院里跳出来直奔她来了。

慌忙转身,一头却撞在人身上,李留弟头一抬,看到面前面色冷淡的女人,不禁眨了眨眼:“二、二奶奶……”

说是二奶奶,其实这位夏奶奶并不比白玉凤大上多少,也不过才四十三、四的样子,甚至因为没有生育过的关系,看起来比白玉凤还显得年轻一些。

可是因为她总是冷着一张脸,看谁都是一副淡漠的样子,二生产队的人都惧着她三分。

这个惧,却又还带着些瞧不起的意思,在胜利生产队,夏奶奶是个异类,都说没解放那会儿她被自己的亲爹娘卖到了窑子里,等解放从良了才嫁到队上。

因为这个,女的怕有点粘上脏的意思,男的呢,就算是有花花肠子的,表面上也很有点回避的意思。

说起来,夏奶奶是李家的直系亲属,她男人就是李家两兄弟的亲叔叔,可是这门亲戚,打从那位二爷爷十年前死了后,基本上就断了。

那时候李留弟年幼根本就不懂得什么亲戚不亲戚的,断不断她更是不明不白,可因为那年夏奶奶把她从猪圈里抱出来,她就觉得这个总是冷冰冰的奶奶亲切,所以每次见着,都是喊夏奶奶。

现在,她倒是知道夏奶奶其实该叫二奶奶的,不过,其实叫什么都没关系的,夏奶奶也好,二奶奶也好,都是救过她的那个奶奶。

眼皮搭拉了下,夏奶奶看看李留弟,似乎是奇怪她突然叫出“二奶奶”这个称呼似的,只不过也没和李留弟说什么,只是冷着脸道:“都啥时候了,还不回家做饭,看热闹都能抵饱是吧?”

说着话,也不去多看哪个,慢慢悠悠地穿过人群往前走。

李留弟忙追上去,抢着从她肩膀上抢背篓:“夏奶奶,我背、我背……”

没抢过李留弟,夏奶奶也不说话,除了多看了李留弟一眼外,仍是那么冷冷淡淡的。

李拴柱挠着头,歪着脑袋,似乎是在想自己要不要追上去狠揍李留弟,那头白玉凤被胡玉兰缠住,气得破口大骂却无瑕再追打李留弟。

李留弟就那么背着装满猪草的背篓,慢慢地跟在夏奶奶身后。

从前她没太留意,只觉得夏奶奶走得慢,可是现在她却看出来了,夏奶奶的脚小——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三寸金莲吧?

走起路来身子有些晃悠,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再加上夏奶奶本身就个子娇小,大概都不到一米五的样儿,怎么看都像是个柔弱的女人。

可就是这么个柔弱的女人,守了十年寡,也这么一个人熬了过来。

夏奶奶家和李家正好是一个头一个尾,东北的村落和南方不一样,南方村子可能还是隔好远一间房,东北的村落却是一片一片的,哪怕是村子里,也是形成了街道似的成排房子,一栋接一栋的。

也因为都这么房挨着房,互相都很是了解,平常里也会互相关照,倒真的有点远亲不如近邻的意思。

可夏奶奶家就不这样,小小一个院,左右邻居听到院里的动静,就是张望,也都是默默的,根本就没人开口和夏奶奶说话。

李留弟一进院就感觉出来了,左右院子里有人在看她,大概这座院子也有个好几年没有客人来了吧?

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有点发酸,只是当着夏奶奶的面,李留弟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把背篓放下,李留弟才要告辞,夏奶奶就招了招手:“进来——给你喝点水……”

第二十四章 有个狗窝也好

李留弟愣了愣,才说“不用那么麻烦了”,却忽然想起沈文就收了声。

身份是不一样,可夏奶奶待客的方式和沈文如出一辙,大概她们那时候过来的人都觉得“来者是客”吧,不吃点东西不喝点茶就走,怎么都是怠慢,不像现在的人,哪家都不会轻易留人吃饭,不是太小扣,实在是家里就那么些口粮,今个大方留人吃饭了,一顿是没啥,可总要那样,这一年可就不好过了。

跟在夏奶奶身后进了屋,李留弟要过了好一会儿才习惯这屋的昏暗光线。

不过是一间半的土坯房,有点矮,也暗得很,外头是半间灶房,也没窗,正房里光线也不足,屋里更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

李留弟也没好意思多看,被让到炕上她就老实地挨着炕桌坐了。

夏奶奶转身出去,她才抬头四下张望。

一个人过日子,年纪也大,又是小脚,赚工分都少,夏奶奶过得拮据也是想当然的事。

这不过十来平的小屋,除了一张老旧的八仙桌、一张用半块砖头垫起腿的破椅子之外,就再没其他的家具,就是炕上,也连个炕琴都没有,褪了色的被子叠得板正地放在炕里,衣服也不过是用包袱皮裹了的。

倒是炕里的墙上,挂着一个相框,让李留弟不禁起身去看。

这年头,少有去照相的,就不说乡下,哪怕是城里,家里摆上一个大相框,里面贴着一排小黑白照片,也是种潮流,这还是几年之后也流行呢,何况是现在这个时候?

等看清了,才知道相框里都是夏奶奶年轻的照片,虽说过了也该有二十年了吧,但面容依稀,还是能辨认出来。

就是现在,夏奶奶也是眉眼好看,那会儿,更是个美人,不像现在穿的灰蓝色的大褂,而是穿的旗袍,黑白照,可是李留弟想那该是红色的,而且还是那种特艳的红,连同她的嘴唇,也是描得艳红,眉目如画,头发烫着卷,不像现在不是辫子就是胡兰头,那会的卷发和后世不大一样,却很有一番味道——嗯,就像是电影里的女特务,艳丽动人。

李留弟细细认了会儿,才看出这张大概也就两寸左右的小照片下方的小字是“飞仙”两个字,大概是夏奶奶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