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府相公们齐齐躬身应是。赵棣心中咯噔一下,偷眼看向高太后,见她脸色阴沉,他几乎不敢相信,六郎的身世明明可疑,怎么会!
陈青和对面的孟在对视一眼,心中都松了一口气,面上虽然不露喜色,眉眼间也都放松了下来。。
“正好今日娘娘、五郎六郎都在,汉臣和伯易也在,吾宣布此事,也好让宫中朝中都定下心来。”官家眼风扫过吴王,落在了崇王赵瑜身上:“另有谋逆要犯阮玉郎,经定王和燕王细查,实乃元禧太子遗孤——吾堂兄寿春郡王赵珏,当年遭奸人所害,流落在外,他的种种行为皆因误会了先帝,情有可原。吾欲赦免其谋逆罪,将其找回,认祖归宗,好生弥补他,封为亲王。此外,吾欲追封元禧太子为帝,谥号由中书省再议!”
赵瑜见他脸色潮红,说话铿锵有力,朝他笑了笑。看来那人费尽心机,也没能达成所愿啊。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官家又道:“先帝太妃郭氏,逝于瑶华宫,吾今日才见到先帝手书,感慨万千,拟追封郭氏为淑德章懿皇后。”
殿内刹那寂静后,高太后沉声道:“陛下三思!这三件事均不合礼法,不可冲动行事!需和相公们、礼部还有宗亲们细细商议才是。”
官家寒声道:“吾已百思千思!娘娘,西京宗室甚是挂念娘娘,等六郎的册封礼过了,娘娘不如去西京赏一赏牡丹吧。”
高太后胸口剧烈起伏起来,今夜这般,他竟然还执迷不悟,追封为皇后?!他是谁的儿子!
定王和赵栩对视了一眼。官家今夜受了太多刺激,他们恐怕不宜反对,得有其他人站出来才行。他们看向苏瞻,苏瞻却沉吟不语。吕相和朱相小声和身边人商议起来,准备出言劝谏。
陈青出列道:“陛下,臣陈青以为:阮玉郎勾结西夏,谋的是大赵江山,无论他是谁,都不该被赦免。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若有冤屈难申,开封府有登闻鼓,大理寺、御史台,甚至陛下出行也常接御状,皆可伸冤。然而挟私怨联手异族荼毒大赵万民,罪无可赦!不然何以对得起前线将士?何以对得起死伤平民?元禧太子和郭太妃一事,是陛下家事,臣无异议!”
张子厚和孟在也同时出列道:“臣附议齐国公所言。阮玉郎罪不可赦!”
苏瞻拱手道:“陛下还请三思,叛国乃大事,谋逆乃事实,无论阮玉郎他有何苦衷,既然他是寿春郡王,已行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元禧太子追封一事,臣无异议。昔年武宗极是伤心,将元禧太子陵墓赐名为永安陵,朝中争议多年。若追封为帝,一来永安陵名正言顺,二来体谅武宗爱子之心。陛下孝义之心,乃双全法也。至于郭太妃追封,臣以为不妥。娘娘犹健在,岂可追封先帝妃嫔为后?可先复太妃封号。至于追封一事,不如留到日后说。但臣以为,尊卑有别,太妃的神主只可享于别庙。”
其他四位相公也点头称是。高太后慢慢平息下来,强压着眼中的酸涩,说道:“和重所言极是。陛下,你今日心绪不宁,不如改日再和相公们好生商议这几件事。”
官家沉默了片刻,拿起案上的信笺,放到了案上琉璃灯内的烛火中,看着那信笺化为灰烬,又将那两份制书和手书也毁于一旦。到此为止吧,由他来结束。无论谁对谁错,都不重要了。
“好,娘娘,皇叔翁,三弟,五郎六郎,还有和重留下,吾还有事要说。”官家怦怦跳得极快的心,慢慢恢复了正常,他振奋了一下精神,语带歉意地说道:“汉臣,你妻子在慈宁殿,还有伯易,梁老夫人也被娘娘请到了慈宁殿,你的侄女九娘在柔仪殿偏殿候着。待我和娘娘说完话,你们一同去慈宁殿接人回去吧。”
高太后淡然地点了点头:“老身今日心神不宁,才请了她们来陪我说话,唉,累着她们了。”
孟在抬了抬眼,没言语。
陈青却一扬眉:“娘娘!拙荆有孕在身,身子不适,臣离家时叮嘱过她,千万别出门,好生养胎,天塌下来也有臣顶着。不知道娘娘是派人请的,还是派人押来的?若内子有个什么好歹,还请娘娘早日想好给那人追封什么官职!”他一张俊脸平时就冷若冰霜,这时整个人更是杀气腾腾。
定王打了个哈哈,朝天翻了个白眼。这高氏惯会这一套,小家子气,唉,也该被出了名护短的陈青凶一凶。
高太后虽然一直不喜陈青,却从未被他当面呛过,君臣君臣,陈青简直是要造反啊!她喘了几口气竟然说不出话来。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陈青对着官家草草行了一礼,大步走了,赶紧依次告退。吕相和朱使相彼此对视一眼,却不出宫,只踱步到偏殿的廊下说着话,想等苏瞻出来,再商议方才官家说的几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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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的人都看向官家。官家取过案上半盏早已凉透了的茶水,浇入琉璃灯中,看着那灯内浮着的余灰沉默不语,似乎在想着要怎么说。
崇王叹了口气,推着轮椅上前,轻声吩咐孙安春倒些热茶进来。孙安春吓了一跳,才警醒到自己今夜昏了头,赶紧朝他躬身行了一礼,退出殿外,片刻后取了定窑注壶和黑釉盏进来。崇王笑道:“我来罢,将福宁殿那套茶筅取来,官家喜欢看我注汤。”
经历了这耗尽心力的几个时辰,殿内众人,跟着官家一同欣赏崇王点茶。只见茶面不破,浮乳经久不散,轻烟不绝,细看茶盏内白色乳沫缓缓舒展开,宛如水墨丹青,远近山川,咫尺千里。观者竟都有恍如隔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