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2 / 2)

白头不慕 夏荼dragon 3713 字 1个月前

小吴排长不知道诺尔曼是这次援华队伍中资历最高的医生, 也听不懂诺尔曼说的话, 只觉得当诺尔曼跟其他两位医生说话时, 浑身上下是不容反驳的气势。

“你好,我们、可以开始了。”

小吴被诺尔曼生硬的中文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哦,好的。我们马上找人安排。”随即他带着诺尔曼过去,而外面伤兵已经按照顺序排好了队伍。

几乎所有士兵腿上都有被耽搁的旧伤, 他们普遍出现贫血、营养不良和脱水状况,而面临败血症危险的士兵必须尽快动手术。听着助手汇报着库存少得可怜的医药品,落旌皱眉说道:“吗啡肯定是要用的,清洁的东西一样不能少,可以节省一点用但不能不消毒。再坚持一下吧,在坚持一下,筹集的药品就会送到了。”

那个助手从前是老林医院下的护士,听到落旌这样说,便犹豫地去请示了一下老林。林可胜正在给一个伤患缝线,沉默了半响,才低声说道:“以后这种问题就按李医生和诺尔曼医生说的做,不需要来请示我。”助手嘴上唯唯诺诺地说了声是,心里却腹诽着库存的药品本就不多,这样下去根本撑不了多久。

趁着一点空闲时间,林可胜打量着由共产国际组成的医疗队,不得不说每个人都是外科手术的好手。而最让林可胜惊讶的,是那个叫李落旌的女医生。

送来的简历他已经提交上去,而在那些简历中以诺尔曼的资历最为丰厚,但其中的中国女医生是几个人中最年轻的。他翻过李落旌的简历,东京帝国大学医学系研究生加上霍普金斯大学的博士学位足以让她在美国任何一家医院里任职。

林可胜曾以为这是一个理想主义的富家女儿,一时头脑发热才来到了战争的前线,但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虽然那个女医生站在手术台前已经超过六个小时,可是她的手术风格依旧保持着迅速、简洁。几乎只是半天的时间,她就已经完全掌握了一名合格的战地医生应有的节奏。林可胜有些惊叹地笑了笑,感慨着在医学上,哦不,应该是任何领域上,都不能以资历年纪排辈,更不可小瞧任何一个人。

等到外面完全暗了下来,落旌才跟一个姓陈的战地医生换了班。

走出消毒水浓重的病房,她在院子中踱步揉着疲惫的眼睛。晚饭的时间早就过了,助手给她拿来了准备好的糠面包和牛乳,她接过说了声谢谢。

那个模样娇俏的小护士有些羡慕地盯着她手中的面包,落旌失笑,将手中的糠面包掰了一半递给她:“你也还没吃吧,哦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带着船形帽的小护士眼睛一亮,接过那半边杂粮面包,朝落旌甜甜地一笑:“李医生,你叫我苏婉就好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助理。”

落旌咬了一口面包,动作一顿,见苏婉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不禁问道:“你老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我觉得李医生长得真好看。”

那个穿着护士服的小姑娘不无羡慕地说道,但落旌觉得她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看着手中的面包,落旌笑了笑,说道:“我虽是在国外念的书,但也不一定非吃这些不可。以后大伙儿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苏婉俏脸一红,连忙摆手说道:“李医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怕……是怕你们吃不惯。刚才艾伯特医生吃了两口便把面包丢掉了说不能吃,我怕——”她的样子让落旌想到了在美国农场里看到的羊羔,忍不住让人生出保护的欲望。

于是,落旌伸出手轻捏了下苏婉的手,微笑道:“艾伯特他虽然有时候说话不好听,但他心地是很好的。国外的人他们就是这样,他们想表达什么就说什么不会遮掩。他若是不想吃,你给他放着,等他饿了自然就不会挑三拣四了。”

这个时候,小吴走过来似是寻着什么人,看到落旌眼睛一亮说道:“李大夫,可算找到你了!”落旌尚未来得及说话,便听他噼里啪啦地像是倒豆子一般说道:“我在我们团里找到了五个叫君闲的人,还有几个是个新兵蛋子,你快跟我看看,有没有人是你弟弟。”说完,他直接拿过医药箱,笑得爽朗,“李医生,咱们快走吧!”

“五个?!”落旌惊讶地睁大眼,还没分清状况就被小吴排长给拉走了。

只听小吴一边疾步向前走一边继续说道:“你瞧我这记性,俊贤、骏贤、君贤、军闲还有军贤,光是我们连里就有五个叫这个名字的,到时候随便你挑!”

落旌哭笑不得,但还是压抑不住心里的紧张与期待。不知道那么多年过去,阿弟已经长成了什么摸样。然而看着一路上躺着越来越多的伤兵,落旌不禁出声问道:“小吴,我们现在这是在往哪里走啊?”

小吴理所当然地说道:“往病房里走啊,这些人啊都是新兵蛋子,如果不伤筋动骨怎么能积累经验呢?因为战地里的医生人数少、伤兵多,我们只好先把不算重伤的士兵安置在这儿,然后按顺序去看医生,这是我们团长的规定,说是为了公平起见。”

“君闲受伤了?!”落旌紧张道,“哦不,他们,他们都受伤了?”

小吴说道:“放心,都是些轻伤。新兵受伤都是理所当然的,我们团长受伤了那是连吭都不吭一声呢!李大夫,这不我们团长腿上的子弹取出了,可是伤口还没怎么处理,可他硬要为了破规矩怎么不肯先去包扎,要不等大夫你找完了弟弟帮我们团长看看?”说罢,他还小心翼翼地瞅了落旌一眼。

落旌正在为‘君闲受伤’这件事忧心,小吴的那点心思她也不想去计较。能让自己手下这么想方设法请医生的长官,应该是对士兵很好的军人。

小吴引着落旌进了一间大的房间,里面的床长长地铺成一排,睡着等待救治的伤兵。“俊贤、骏贤、君贤、军闲还有军贤!统统过来下!”小吴扬声喊道,话音落便从两边的床上麻溜地下来了五个人,“都站在这儿,让李大夫好好认清楚!听到没有!”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环肥燕瘦的五个小伙子大声答到的时候,落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小吴眼光一扫没看到人,有些紧张地对落旌说道:“那个李大夫,你慢慢看仔细看!你们几个,还不把脸抬高点!那个我先走开一步马上回来!”

落旌倒是想看看他葫芦里装的什么把戏:“你去吧。”

她的目光从五个人身上缓缓滑过,只觉得眼前的几个少年都在她面前紧张得不行,甚至,房间里其他的人也紧张得不行。落旌走到第一个高高壮壮的少年身旁:“叫什么,几岁从军的?”

“报告!我叫赵俊贤,十六岁从军。”

闻言,落旌抿着嘴角,想着君闲十二岁跟着慕轩读讲武堂,十七岁的时候考上黄埔讲武堂。

落旌走到第二个小伙子面前:“那你呢?”

“报告!我叫黄骏贤,我十八岁参军的。”

君闲给她寄来的信中,写着他十八岁时已经从黄埔讲武堂毕业跟着他的老师加入了共|产党。

第四个少年是五个里面伤得最重的,左脸颊被炸伤流着血,只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紧张地看着落旌,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见桌子上摆着清洗伤口的东西,落旌拿着镊子夹起一团棉花沾了酒精给那少年擦拭着伤口。落旌一双杏眼湿漉漉的,她眨了眨眼睛,半响才柔声问道:“你是怎么受的伤?”

“报告!我叫——”见落旌问的不是这问题,少年更加紧张了,“我叫福顺哦不不,我叫军闲!”说罢,少年便忐忑不安地看着落旌,目光里带着歉疚。

然而落旌却好像没听见一般,重复了刚才的问题:“怎么受的伤?”

“……当时趴在战壕里,鬼子一个弹扔过来,就……就成这个样子。”福顺的眼睛一下子出现了泪光,可是他狠狠地眨了一下眼,低声嘟囔道,“不过这已经算幸运的了,跟我一起的那个战友当时就死了,我就只是毁了半张脸。”

那么君闲呢,他有没有这样受过伤,有没有炸|弹掉落在他的身旁?

落旌不敢去想。

她缓缓出了一口气,像是要把憋在心里的难受吐出去。她背对着众人将桌子上消毒的东西一一摆放好,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失态索性将口罩拿出来给自己戴上。

众人忐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想干什么,只听她问道:“你们团长是不是对你们很好?好到,让你们一个个都愿意来冒充我阿弟的姓名?” 好到让这里的人愿意一起表演一场蹩脚的戏?她的背影看起来平静温柔又充满坚韧的力量,看不出半点被欺骗后恼怒的样子,这让大伙儿有些摸不着头脑。

整间屋子里一下子静极了,流淌着沉默的尴尬。就在此时,落旌便听见落旌听见有人一瘸一拐地跨进来,语气带着不耐烦:“小吴我已经说过了,我不需要你们这样兜圈子!别人医生远道而来已经很累了,你别再让人家劳累了!”

见到站成排的五个人,来人依旧是一副说一不二的口吻:“诶,我说你们几个不好好躺着养伤杵在这里做什么!还有你们这些,一个个眼睛瞪这么大,都在看什么呢!”

小吴恨不得直接捂着自家团长的嘴巴:“嘘嘘嘘!团长,你可别再说话了!”青年转过头,用眼神问着几个人,那个好不容易才哄过来的医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