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2 / 2)

比爱别离更悲苦的是生离死别。

比求不得更痛苦的是得而复失。

韩勋从未像现在这样茫然无措过,就好像梦中林墨跟他道别消失时,他的心他的灵魂也跟着消散了一般。

***

“……爸爸,哥哥会没事的,对吗?”林书眼睛肿得跟两颗核桃似的,声音带着些哽咽,攥着拳头,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重症监护室的小窗口,生怕一眨眼,病床上那个浑身插满各种管子的人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林墨从手术台下来后的几天里,他们已经收到了三次病危通知书,林墨术后心跳停止了两次,虽然被及时抢救过来,却至今没有苏醒的迹象,身体各项指标也没有明显好转。私底下,主治医师已经非常遗憾地告诉过林建,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一夜白头并不仅仅存在于故事中。短短几天里,林建的头上多了无数白发,额头上留下了深深的皱纹,面色蜡黄憔悴,微微佝偻着背,整个人看起来好像老了十岁不止。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自责。

从林墨出事到现在,林建就反反复复责怪自己,如果不是他非要让林墨回来,林墨根本不可能遭遇这场车祸,弄到现在生死未卜,如果可以,他宁愿躺在病床上的是自己,如果可以,他愿意有用自己的命去换儿子。可是,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后悔已经晚了。

“对,你哥哥一定会好起来的。”林建的语气非常笃定,好像这样,林墨就真的会好起来似的。他扭头看了眼拔高许多的小儿子,发现他紧皱的眉宇间已经褪去了往日的稚嫩,好似一夜之间完成了从男孩到男人的蜕变,他微微叹息一声,说:“你到楼下病房去看看你奶奶,告诉她你哥哥已经好多了,让她不要担心。”

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身体底子再好,也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当林墨第一次病危通知书下来,第一次心跳骤停被救转来后,老太太就再也挺不住病倒了。她醒来后生怕没人盯着,林墨什么时候心跳再停了也没人知道,坚决不让林建林书守她,让他们去时时刻刻看着林墨,千万不能再出一丁点差错。

林书离开后没一会儿,林城就从楼下上来了,走到林建身边,安慰似的拍了拍林家的肩膀:“别太担心,林墨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先前为了林建的事,林墨在人前狠下过他面子,后来看着林墨靠一己之力让老幺家里越过越红火,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林城心里都非常不是滋味,甚至有些讨厌这个透着邪门儿的侄子。然而,如今林墨生死未卜地躺在病床上,林城心里并没有丝毫幸灾乐祸的想法,相反,他也觉得非常难过,再怎么说,这毕竟是他看着从小长大的孩子,林墨小的时候,他还买过好几次糖给他吃呢。

林建轻轻嗯了一声。

“这次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司机还没找到吗?”林城问。

林建说:“车主倒是找到了,可车主根本就不是我们l县的人,他的车在林墨出事的前一天就被人偷了,警局那边有他的报警记录。姜华当场就去了,王鹏到的时候,现场就只有姜华和林墨,他根本没看到其他人。”

姜华就是那天开车送林墨回家的司机,辆车相撞的瞬间,军人的意识让他选择了保护林墨,愣生生将正面撞击变成了侧面撞击,代价则是他几乎被大货车撞成肉饼,现场惨不忍睹。而王鹏就是林建曾经帮他拆房子伤了腿的那家男主人,村长林常青见他为人厚道老实,就推荐他到儿子林海手里做装修工人。林墨出事那天,恰巧林海有一个活儿必须赶在春节前交工,王鹏身为那个活儿的负责人,一直跟其他工人忙到很晚才收工,家里老人生着病,他着急着回去,就选了这条正在修的‘近道’,黑漆漆的路上,只听砰得一声,老远看到一辆车从长坡上滚下来,等近了发现这辆车是林家的后,顾不得车上正起着大火随时都可能爆炸,拼了老命将林墨从副驾座上救出来。他前脚把林墨从车里拖出来,后脚车就爆炸了,王鹏也受了不小的伤,在救林墨的过程中,他的手机摔烂了,他愣是拖着重伤,在附近求来了救援。

林城这几年跟着儿子做生意,见识长了许多,不由道:“听你这么说,这事儿恐怕不是车祸那么简单,那人分明是想要林墨的命。你们是跟什么人结仇了吗?”林墨的性子冷归冷,本质上却不是喜欢逞强斗狠的人,怎么会跟人结下这么大的仇怨呢?

开货车撞他们的那个人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报警这么多天一点线索也没有。林建也打电话问了叶知秋,林墨在京城那边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叶知秋已经让人去查了,暂时还没有答复。

林建摇了摇头。

林芝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脸上装出一副悲戚戚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安慰道:“老幺,你也别难过了,不管怎么说,你还有个林书,还有个儿子。不像我,儿子死了只有个丫头,下半辈子连个依靠都没有,还是你命好。”

林芝她什么意思?她是在咒林墨死吗?林建当即就气得红了眼睛。

林城虎着脸瞪着林芝:“林芝你会不会说人话,不会说就把嘴闭上,别满口喷粪。”

“林城,你特么什么意思?你现在有钱了,了不起了,看不起我了敢骂我了是不是?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求我的了?”林芝转头又盯着林建,阴阳怪气道:“老幺,你这么看着我干嘛?你该不是想打我吧?当年你们害死我儿子的时候,是没想到会有今天的报应吧?”

林芝刚说完,侧边一个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火辣辣地疼。

老太太被林书扶着,脸色铁青:“林芝你儿子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是被你这个当娘的活活给作死的,跟别人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就算是有报应,那报应也只会落在你自己头上。你给我滚,从今以后,我再不认你这个女儿!”

林芝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老娘给打了,多年的老底被揭穿,看着周围指指点点的人,不由恼羞成怒骂道:“个老不死的,当谁稀罕你似的,哼。”林芝气呼呼地走了。

☆、第一二五章 刹那永恒

韩勋辗转抵达锦城的医院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医院的走廊里冷冷清清的,暖气也不怎么足,走在楼道里,两头通风口吹出来的冷风仿佛能直接吹到人心窝子里去,萧索冰寒。

从得知林墨出车祸的消息后,韩勋的整个世界都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幕布,看不清,听不清,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梦中,直到他走都重症病房的小窗口前,看见林墨浑身插满管子静默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心底忽然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锥心的疼痛不断增长蔓延扩散……

林建在收到那些照片后,愤怒过、憎恶过、自责过;当林墨出车祸后,他心里只剩下对儿子的愧疚,对韩勋的埋怨愤怒。然而,这一刻,看到韩勋眼中不断聚集的血丝泪光和绝望时,林建仿佛透过光阴,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当缓缓在他怀中一点点变冷时,他大概就是韩勋现在这样子吧?

林建心底积聚的无数怨言,忽然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表姐夫,墨墨会没事的,对吧?”韩勋的声音有些哽咽有些飘忽,双拳攥得在手心掐出血来尤不解他心头万分之一的疼痛。

林建默默在心里叹一声孽缘,缓声道:“会的,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韩勋没有说话,僵着身体一动不动的站在病房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病房里昏迷不醒的人。

第一天的时候,韩勋满心盼着林墨能够很快苏醒过来。

第二天的时候,韩勋把林墨的病例一字不落的看了一遍,不懂的名词就让他找来的专家给他解释,反复询问专家林墨什么时候能醒。专家们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再一次会诊后,纷纷摇头,无法给他任何答复。

第三天的时候,韩勋终于被允许,在经过全身消毒后进入加护病房,短时间探望病人。韩勋握着林墨冰凉的手,在病房里静坐了半个小时,眼神空洞得厉害,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四天的时候,林墨的病情出现反复,再一次出现术后并发症心跳骤停,好在被医生即时抢救过来。

“阿勋,你去旁边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们盯着,不会有事的。”过去的四天里,韩勋几乎不眠不休的守在病房外面,每天只能靠他们悄悄参在他食物里安眠药,才能短暂的入睡。然而,别人吃了能睡一天的剂量,他吃了最多一两个小时就会惊醒过来。这已经不知是林建第几次开口劝他,原先他心里还一直怨着韩勋,现在却只剩下无奈和妥协。如果墨墨能够醒来,两个孩子要在一起,就在一起吧。

不独林建一人,一心想抱曾孙孙的老太太也松动了。跟着韩勋一起过来的韩母和韩东旭被韩勋不眠不休的样子吓到了,他们现在想的不是以后如何劝两个孩子‘走上正途’,而是忧心着,万一林墨醒不过来,韩勋会怎么样,会怎么办?

韩勋依然紧紧盯着一墙之隔的病床,声音疲惫而飘忽:“不,我不累。”

韩东旭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拉住他,生气道:“阿勋,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先去给我好好吃点东西,睡一觉,别林墨还没醒过来,你自己就先倒下了。”

韩勋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稳住身体,用力去掰开二哥的手。他大病初愈,这几天一直不眠不休的熬着,哪里还有什么力气?眼看就要被韩东旭拉走,韩勋突然爆发了:“二哥,二哥,你别拉我,我不走,我不走,我走了万一墨墨醒不过来怎么办?我不走,你特么别拉我,你放开我。”

韩东旭何时见过被家人宠大的弟弟如此窝囊惊惶过?不禁怒从心生,反手就重重扇了韩勋一耳光,怒骂道:“如果林墨出了什么事,你是不是就不活了?”

韩勋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眼睛如刀子般雪亮,愤恨又疯狂地盯着韩东旭:“墨墨不会出事的,绝对不会出事的!你如果再敢说这样的话,就算你是我二哥我也一样对你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