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微凉, 苏相额头溢出豆大的汗珠,他站在殿内,不停的抬袖擦拭。
此刻,苏相看着淑妃的眼神也甚是陌生。
他从未想过骄纵鲁莽的女儿有朝一日会做出这种事, “你……你是不是太心急了?!皇上眼下就在宫外, 可能还活着, 你杀了假皇帝, 咱们拿什么与朝臣抗衡?!”
淑妃神情舒缓, 仿佛刚才不是杀了人, 而是做了一件令得她身心舒畅的事。
唇角微微一扬时,她甚至在想:这皇宫果然能将人逼疯。
只不过, 她很喜欢自己此刻的状态。
一手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她冷冷一笑, “父亲在怕什么?父亲该不会不知道, 萧昱谨几年前开始就在防备苏家,苏家在朝中的势力, 被他逐番消减,就连大哥也丢了禁军左将一职, 纵使有皇太后庇佑,本宫也从不得宠!这一切的一切的,难道父亲还想不明白么?苏家不早日动手, 就迟早会成为刀俎下的鱼肉, 如今本宫腹中怀有龙嗣, 也是整个大楚皇宫唯一一个怀有子嗣的人,必将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苏相一想到萧昱谨的阴骘狠厉, 不免还是担心竭虑, “可你有没有想过, 倘若你腹中是位公主呢?!”
淑妃突然“呵呵呵”的笑了出来,“父亲,您好歹也当了半辈子的权佞了,如何这般不懂变通?我既然能怀上孩子,就一定能生下皇太子。 ”
苏相猛然惊觉淑妃的意图,“你……你要蒙骗傅恒泽?”
淑妃看着此刻的苏相,顿觉人老了可能真的会糊涂,“父亲,傅恒泽与萧昱谨一样,皆是萧家皇室人,一比一个心狠无情,不过是想利用本宫与苏家罢了,皇权还是掌控在自己手中方妥,父亲回去之后找几个刚刚怀孕的妇人,届时倘若本宫当真生下了公主,也要将公主变成皇太子!”
苏相汗流浃背,成败就在此一举了,箭在弦上,已开.弓.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到了这一刻,苏相方知,淑妃非但背叛了萧昱谨,就连傅恒泽她也只是利用。
“可玉玺与帝王令牌还不曾找到,你下一步打算如何做?”苏相又问。
淑妃已经计划的一清二楚,一个女子一旦因爱成恨,她便什么都做得出来,她自己得不到的人,穆温烟也休想,“倘若萧昱谨还在外面,以傅恒泽对他的恨,一定会杀了他。为以防万一,父亲另派一拨人马出去,无论死活,都得给本宫将萧昱谨找到!”
“本宫腹中是名正言顺的大楚皇室继承人,接下来,本宫要执掌朝政!至于玉玺……呵呵,本宫与穆温烟还有一笔账没清算!”
淑妃眸中溢出野心勃勃的光芒,就好像摆在自己面前,已经是大楚万里江河与至高无上的皇权。
萧昱谨,你最在意的两样东西,一个是皇位,另一个是穆温烟,我都要毁了!
***
未央宫,李德海悄然前来时,步伐微乱。
他这阵子一直在假皇帝身边,虽然接近不了内幕,但以他在皇宫数年的资历,不难知晓假皇帝死了。
李德海如实禀报,“皇上,圣銮殿那位今夜没了,是淑妃亲自下手,另外淑妃已怀有一月多的身孕。”
李德海言罢,脑袋垂的很低。
一月之前萧昱谨还在西南,可想而知,淑妃腹中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是萧昱谨的。
不过,李德海并没有等到萧昱谨勃然大怒,他反而听见帝王淡淡一笑,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刻,“嗯,朕知道了。”
李德海抬头,纳闷一问,“那接下来呢?万一淑妃要针对皇后娘娘可如何是好?”
淑妃想借住腹中孩子掌控朝堂,但即便帝王“驾崩”,她又怀有“唯一的皇嗣”,没有玉玺也是寸步难行。
眼下,淑妃必然认定了,玉玺就在未央宫。
淑妃与苏家对皇权虎视眈眈,外面还有一个傅恒泽,这万一到时候来一个里应外合,结局难料。
倒不是李德海僭越了,淑妃的疯狂当真令得他后怕。
萧昱谨拧眉,这时他身侧的栏柱后面探出一颗小脑袋出来,穆温烟发髻上毫无修饰,墨发及腰,一袭烟霞色洒丝月蓝合欢花弹绡纱裙,衬的人比花轿。
正窥听的无比认真。
“出来吧。”萧昱谨低低道了一句。
穆温烟索性直接走了出来,到了今日,以她的智慧自然明白了一切局势,她只是不知道萧昱谨是如何布置的。
以穆温烟对萧昱谨的了解,她知道,这人一定还留有后手。
就像是在西南那会,无论日夜,他身上总是带着一把长剑,除此之外,腰上,短靴中还藏着武器,无论几时,他都是一副准备就绪的模样。
“烟儿方才可都听见了?你怕么?”萧昱谨朝着穆温烟招了招手。
穆温烟走了过去,她很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而且在这场皇权争斗之中,她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就看萧昱谨肯不肯让她发挥了。
“有甚可怕的?不过只是一个淑妃而已,我总觉得苏家人脑子都不太好使。”穆温烟实诚道。
李德海,“……”指不定,苏家也是这般看待穆家的。
苏、穆两家,争斗了数年,以李德海来看,这下终于就快要分出胜负了。
“你退下吧。”萧昱谨吩咐了一声。
李德海很识趣,但他一心以为眼下正当关键之时,帝后二人不会沉迷风花雪月,可就在他离开之际,亲眼瞧见了帝王伸出长臂勾住了皇后娘娘的小细腰。
李德海,“……”
穆温烟知道萧昱谨在担心什么,她踮起脚,很主动的亲了亲男人薄厚适中的唇。
讲道理,萧昱谨不急,她却是急了,一日不稳定局势,她一日不能逍遥快活。
“再信我一次,好么?”穆温烟嗓音轻柔如绵绵春风,总会勾人于无形,她天生媚骨,连带着一管小嗓子亦然,偏生还长了一颗七巧玲珑心。
萧昱谨偶尔会想,假如穆温烟当真是妖后,他许会成为一代昏君。
男人没说不同意,他知道穆温烟有多么能够折腾,她就像是脱了缰,又服用了五石散的小马驹,无人能控制她。
“你若出事,朕非但不会原谅你,还会三宫六院,招揽天下美人。”
穆温烟呆了,“这叫甚么话?萧昱谨,你怎的这样坏?”
她被气的兀自抹泪,但这个时候,她如何能不坚强一点?为母则刚,为了腹中小娃娃,她又抬手擦了擦硬挤出来的泪。
“我又不是孩子,我当然该怎么做。眼下我若不露面,淑妃和苏家,以及朝中那些老狐狸如何会露出端倪?皇上这次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钓出那些大鱼么?我这样聪明,早就已经明白了皇上的用意。”
她所言非虚,一语中的。
但萧昱谨从未将穆温烟放在他的算计之中。其实有了穆温烟的加入,更加容易事半功倍,可萧昱谨不舍。
帝王并未多言,对花菇吩咐道:“花侍卫听令。”
“在!”
萧昱谨看着怀中人的眉目,然后目光落在了她的小腹上,帝王的眸光前所未有的温和,“朕命你从此刻起,一天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皇后!”
“是!皇上!”
***
次日,帝王“驾崩”的消息传遍朝野,一时间满朝震惊、悲痛。
质疑一党纷纷入宫探查消息,另有苏相与先帝留下的老臣子作乱,朝廷并未彻底大乱。
这一天,宫中二十多位妃嫔皆被宣见到了太后所居的长寿宫。
穆温烟知道,淑妃没有彻底掌权之前,不可能直接杀了她。
况且,她有孕的事,一直不曾外泄,加之身段纤细,她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织金暗花的风毛褂子,未施粉黛,墨发上插了一朵白色小绢花,纯真妩媚之中透着一丝柔弱,瞧不出有孕的痕迹。
穆温烟到场时,众妃嫔皆掩面哭泣,尤其是被假皇帝.宠.幸.过的几位妃嫔,本以为受宠的日子就要到了,皇上在榻上待她们那可是热切似火,一晚上来回的折.腾,可谁知,皇上说没就没了。
众妃嫔虽是诧异,甚至怀疑这其中必然有阴谋,但帝王“驾崩”当夜,苏家已经掌控了皇宫,前朝也不知如何了,她们这些后宫妃嫔自然不敢置喙。
倒有一个胆大的妃嫔,一看见穆温烟露面,愤恨道:“当真是奇了怪了,皇上常年习武,身子骨一惯健郎,倒是去了未央宫一趟,回来后就病下了!”
穆温烟唇角一抽,保持着得体端庄又不失妩媚的姿态,她扫视一眼,除却注意到淑妃脸上明显的嚣张与恨意之外,皇太后慌张失措的神情更是让她起疑。
又见皇太后身边的心腹嬷嬷与宫女皆不在,穆温烟与皇太后对视了一眼,看出了她眼中的绝望与焦虑。
穆温烟立刻明白了。
皇太后大约早就被软.禁。
旁人辨别不出假皇帝,但皇太后毕竟是曾经宫斗的最大赢家,实力不可小觑,定然是此前就看出了端倪,这才被淑妃与苏家软.禁。
穆温烟半点不同情她。
相反的,穆温烟觉得,苏家与淑妃这般膨胀,有一半的原因要归责于皇太后。
穆温烟一脸懵懂无知,问道:“母后,您犯了眼疾?为何总对我眨眼?”
皇太后一僵,“……”这傻子怎么关键时候反而不顶用了?!
淑妃美眸淡淡扫了一眼皇太后,语气阴阳怪气,“皇上已经不在了,姑母得爱惜身子,臣妾腹中已有皇嗣,待麟儿诞生,还得指望姑母这位太皇太后提携。”
皇太后面色一怔,太皇太后……?!
怎么苏家难道真要对外宣称皇帝已驾崩,不久后再立一个来历不明的婴孩为大楚皇帝?!
这当真是她护了半辈子的苏家么?!
她自十四岁入宫起,手上沾满鲜血,经历数十载,终于坐上了皇太后的位置,也给了苏家无尽尊荣,可到头来……竟是这样的下场!
皇太后闭了闭眼,再度睁眼时,道:“你们都退下吧,哀家与淑妃有话单独说。”
淑妃却淡淡一笑,“皇后也留下吧。”
穆温烟知道,这一刻到了。
帝王“已逝”,其他妃嫔并未怀上子嗣,这下半生不是去守皇陵,便是在庵堂里了却此生了,她们多半是为自己哭,而不是为了帝王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