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再动听, 也不是人人都听得进去的。
在旁边一直没出过声的王国光, 就对赵肃的慷慨激昂颇有些不以为然, 他与这个时代大多数士大夫一样, 总认为行商终究是下乘,上不了大台面, 何况海外撮尔小国, 更犯不着让泱泱中华费钱造船去防范。
好不容易等赵肃说完, 他正想张口反驳, 谁料得皇帝竟也开口支持赵肃, 甚至还要贡献内帑,直把王国光到了嘴边的满腹牢骚都打回肚子里去。
张居正想也不想便反对:“内库为天子私库,岂可轻易调动,若是到了动用内帑的地步,臣等也没脸在内阁待下去了!”
这几年来,随着地位的水涨船高,加之在张居正眼里,朱翊钧还是当年那个裕王府的小孩儿,还需要自己手把手的教导, 故而对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已不是第一次了,却忘了站在自己眼前的, 已经不是昔日殿下, 而是当今天子。
但现在的朱翊钧也不是从前的朱翊钧了, 他已经学会慢慢独当一面, 学会容忍、退让,纵然有一个精明的内阁,还有一个赵肃随时在他身边,但在他内心深处,隐隐觉得应该是自己去保护那个人,而非对方挡在他前面。
他知道现在自己还不能对赵肃表现得过于亲近,否则对于赵肃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是朕失言了,但朕方才听赵师傅所言,确实振聋发聩,想我成祖皇帝在世时,宝船扬威海外,放眼诸国,无不臣服于大明脚下,当时别说倭寇,连曾经强盛一时,威震草原的蒙古诸部,也是大明的手下败将。”
朱翊钧环视众人:“但是现在呢?区区几个倭寇,勾结内陆商人,居然能横行数十年,浪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折损了多少精兵名将?再看朝廷内外,贪官污吏,上下其手,狼狈为奸,坑瀣一气,党同伐异,互相倾轧,对方意见稍有不同,就群起而攻之,恨不得要把对方咬死!”
皇帝语气加重,意有所指,张居正面色微变,却见朱翊钧并没有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而是移向桌案上的地图。
“在座诸位,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一心为国,朕相信你们也断不会有那样的心思,但是,朝廷毕竟不可能光靠几个人,而是要成百上千的官员都团结一心,才能有所作为,百姓才能有好日子,你们说呢?”
每个人惊讶地发现皇帝的一番话,竟然说得他们无可辩驳,几个原本听到前半段,还担心这位少年皇帝也如当年那位正德皇帝那般穷兵黩武,好大喜功,但后半段铿锵有力的话,却又让他们不得不把话都咽回去。
还能说什么,难道说自己当官就是喜欢踩着别人往上爬,不想让百姓有好日子过吗?
众人不得不齐声应道:“臣等有罪!”
兵部尚书杨博官场老油条一般的人,想得也比旁人更多一些:以张居正的强势,若是皇帝如先帝一般不理朝政,那倒也就罢了,但现在看来这位陛下胸怀大志,明显不是坐吃等混日子的人,再过几年羽翼丰满,张居正若还一味强势,只怕就不谐了。
想及此,杨博心里不由多了几分幸灾乐祸和看好戏的心思,只因他自己年纪也不小了,明年就要告老还乡,远离朝廷是非,就算现在就失势,对他来说也无关紧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