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芝请老太太安。”
“嗯。乖了。”老太太又对席云芝招了招手:“来,走近些,到老太太跟前儿来。”
席云芝不知道这老太婆又在打她什么主意,不动声色的走过去,只见席老太温和的拉住了她的手,说道:
“原本也只是试试你,你不会真的以为老太婆就这样不管你了吧,好歹你也是我的亲孙女不是。”在她手背上轻拍了几下便算是安慰了。
席老太一个眼神,站在一旁的嬷嬷便将一张红纸递了过来,席老太接过后便又递给了席云芝,趁她翻看的时候说道:
“北郊外有座皇陵,虽不是帝陵,但能来看守的定也是地方望族了,不管怎么说,算是个好人家。最起码,人家肯明媒正娶,就算那家公子行走不便,脾性古怪,但也就这种外乡来客,会在不知你名声的情况下,提出娶你做正室了,现如今,这户人家已送来聘礼,共两抬,你过门之日,这两抬聘礼,老太太原封不动给你凑做嫁妆,你看如何?”
席云芝低头看着手中红纸,上头的字迹不似普通相师掐好日子写上的娟秀字体,反而下笔有神,苍劲有力,像是行伍出身,听老太太的话,这户人家应该是刚来洛阳不久,还不知晓她的名声才会上门求亲,而且老太太说那家是地方望族,那家公子也行走不便,想来那家定是没落了的望族,要不然也不会被贬至北郊看守陵墓了,不过,如果那家没有没落,老太太也定然不可能叫她嫁去的。
想起自己的名声,席云芝心中颇为忧虑,不管今后她嫁给谁,婚后就算她能做到恪守妇节,但也禁不住以讹传讹的流言,到时候夫家起疑,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心中忧虑重重,看着席老太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一双老而精湛的目光中盛满了算计,像是知道席云芝定不会放弃眼前这个机会般,也不催促,也不询问,就那么看着她。
席云芝将红纸收入襟中,把心一横,不管这个老太婆还有什么后招,如今有个不用跟云筝去京城做通房丫头的机会正摆在眼前,她不会放弃。
至于今后若是关于她的流言传入了夫家耳中,她将如何立足的事已完全是后话了。
“好,我嫁。”
席老太颇为欣慰的点点头,对伺候的两位嬷嬷吩咐道:“带大小姐去梳洗一番,换身干净衣裳,明日就出门罢。”
明日就出门?这是连做嫁衣的时间都不给她了,席云芝强忍住气得发抖的肩膀,脸色惨白的对席老太福下身子:
“云芝谢老太太成全爱护。”
席老太一边站起身,一边对席云芝摆摆手,随意道:“去罢。”
席云芝被两名嬷嬷带下去梳洗,离开了柴房,席老太好整以暇的整理了一番袖口,贴身嬷嬷贵喜才扶着她往外走去,行走间,贵喜嬷嬷不解的问道:
“老太太,您这样仓促的把大小姐嫁了,会不会两头儿都不讨好?”
席老太嘴角含笑,眸光却冷的刺骨,瞥了一眼贵喜嬷嬷,施施然说道:“她们是什么身份,需要我去讨好儿吗?”
贵喜嬷嬷这才意识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奴婢说错了,凭老太太您的身份,自是您说什么都无人敢反对的,只是……您之前答应了五奶奶,将大小姐给云筝姑娘带去京城,这下五奶奶怕是又要来扰您清净了。”
席老太冷哼:“哼,商素娥是个什么东西,她以为我让她管家她就真的能一手遮天了吗?她越是要除掉云芝,我就越不让她得逞,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原来老太太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大小姐跟着去京城啊。”贵喜嬷嬷恍然大悟,紧接着又担心其他的:“那老太太何不对大小姐好些,说不得将来真的跟五奶奶闹翻了,也好有个真心向着您的帮衬不是。”
听了这几句话,席老太突然笑了起来,刻意停下了脚步对贵喜嬷嬷说道:
“真心?我要她的真心做什么?一个失了名声的女子,又嫁了那样灭门绝户注定断香火的人家,你是没看见那些聘礼寒酸成什么样,今后她还能帮衬到我什么?现在对她好,岂不是白搭,既是白搭,我又为何要对她好呢?”
贵喜嬷嬷紧接着又是一段溜须拍马的奉承话,将席老太捧上了天。
只有一夜的时间,席云芝根本来不及给自己准备些什么,只得将娘亲的嫁衣翻找了出来,稍微改了改尺寸,便也将就穿上了,老太太的话说的很分明,嫁妆便是她未来夫家的聘礼,席云芝悄悄看过两眼,便是一些普通的布料、鱼肉、还有馒头蜂糕什么的,幸好现正三月,天儿不热,不然这些聘礼过了夜无人过问的话,早就坏了。
席云芝知道自己要嫁的这户人家生活定是窘迫的,也难怪老太太会瞧不上眼,若不是有她在,这样的聘礼想在席家娶上媳妇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任何一房都能把这些东西摔出路面,将下聘之人赶出席府。
但席云芝却觉得,夫家穷些也没什么,毕竟她是去过日子的,只要她肯干,想来日子也不会太难,如今只希望能遇上一户分明事理的人家。
单单改良嫁衣就忙到了深夜,席云芝没有丫鬟,凡事都只得自己动手收拾,好在她这些年本就过的清淡,没有太多包袱,她将藏在床头的一只木头盒子拿了出来,里头有几张小额银票,加起来有二百多两,是她这些年帮府里做生意时,自己偷着攒下来的。
有这两百两银子,纵使她没为自己办得太像样的嫁妆,应该也不至于在夫家全无底气,至少该她用度的地方,她能拿得出手就足够了。
简简单单的四只包袱,是席云芝所有的家当,整整齐齐摆放在夫家的两箱聘礼箱子上,自己便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嘴角仍旧带着青紫,姿色平常的自己,席云芝的容貌属于中等,五官还算灵秀,只是疏淡的眉色使她看起来有些寡淡,许是常年忧思的缘故,她发色偏黄,偏软,看着就像是一副没福气的样子。
对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席云芝的目光在梳妆台上扫了一眼,只有一盒她娘曾用剩下的胭脂,她平常别说是用了,就连打开都不舍得,因为年代久了,胭脂的香味一年淡似一年,她怕打开次数多了,香味便散的越快。
但明日是她出嫁的日子,脸上总要有点喜庆。她放下胭脂盒,去外头打了一盆温水入房,将脸和手全都洗的干干净净之后,换上款式有些老旧,但颜色却依然鲜艳的嫁衣,然后才又坐回了梳妆台前,正襟危坐,用虔诚的姿势打开了胭脂盒,扑鼻而来的清香使她仿佛回到了儿时。
擦过胭脂的脸色看着鲜活了些,席云芝屡次感叹,若是她的容貌有娘亲一半的美艳便好了,只可惜,娘亲的终因美貌被毁,就连承袭了她美貌的弟弟都不能幸免,而她却因容貌平凡不似母亲那般艳丽才得以存活……
第二天的动静一如席云芝意料之中的冷清,老太太倒是一大早就派了一位面生的嬷嬷前来照应,只是这嬷嬷一不帮忙收拾,二不帮忙梳妆,就那样门神一般站在席云芝的房门外。
席云芝心感凄凉,却也没说什么,自己盖上盖头坐在床沿上,两只手紧捏在一起,没等多一会儿,就听见外头传来响动,她偷偷掀开盖头一角看了看,只见两个汉子,一老一少,都穿着寻常人家的蓝布短打,笔直的脊梁叫人看着就觉得有精神,他们在门外同嬷嬷行礼询问。
嬷嬷将老太太的意思说了出来,席云芝这才知道,原来老太太不想叫她从席府正门出嫁,此刻便叫夫家的人将喜轿再抬去侧门迎她,那年轻汉子听后双眉便竖了起来,看样子就要上前与嬷嬷理论,却被年长者拉住,好言商量亦无结果,嬷嬷始终不肯再去老太太那里请示,夫家两名迎亲的见状也只好作罢,推攘着将两箱聘礼和席云芝的几只包袱抬了出去,没过多一会儿,那看门嬷嬷便入内,将席云芝扶出了门,席云芝看着地上的青砖便知这是往侧门方向的小径,老太太到最后也没顾忌丝毫祖孙情分,让她从侧门出嫁。
作者有话要说:
☆、洞房
席云芝盖着盖头,坐上了一抬两人抬的红轿子,只知道轿子走了好长一段路都没有停歇,她坐在轿子里,觉得很是颠簸,却又不敢掀开轿帘一探究竟,怕被人看到,指戳她的德行,轿子越走越远,外头的声音也越来越静,过分安静的环境叫席云芝心中不免有些害怕,她开始胡思乱想,她想着这一切也许都是老太太和五婶娘的诡计,为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处理掉。
也许过一会儿他们就直接把她从山崖上抛下去了,又或者,把她扔到河里……如此这般担心了一路,当轿子落地的那一刹那,席云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绷了起来,集中心力听着周围的动静,没有鞭炮,没有吹奏声,周围只有几声杂乱的脚步声。
席云芝深吸一口气,静静的坐在轿中等候,此时此刻已经由不得她主动了,只听轿子外头的脚步声突然停了一会儿,然后便听见‘兹兹’的声音。
正汇聚心神听着,‘砰’一声,山崩般的响声几乎吓得席云芝从轿子里站起来,随着第一声响出来,紧接着又是好几响,声声震天,这是什么声音,席云芝捂着心口,暗自猜测着。
“好了好了,放几下就行了,可别吓着新娘子了。”
一道声音传出,席云芝识得,这就是先前去席府迎她的那位老汉子的声音,却听旁边又响起一道年轻些的声音:
“放了那么多下,新夫人都没吓着,堰伯你瞎操什么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