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男人们的声音像飘在天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得静谧无声了。有人塞了颗丹药道她嘴里,然后轻轻的把她抱在了怀里,动作温柔。
女人睁开眼,看到一张清艳面孔。这张脸,与她每日从镜中见到的自己有几分相似。但比起来,更像她记忆中的另外一个女人。
那女人总是穿着自家纺织的粗布衣裳,烧饭、洗衣、纺织,成日里围着围裙,忙忙碌碌。
她会弯腰站在灶边,忽然转头对她说……大妮儿,这烧饭呢,把五妮儿领出去,别烫着她。
女人流下眼泪,干枯的手颤巍巍的抬起,摸上眼前那张娇嫩的面孔。
“四妮儿?”她哽咽,“还是五妮儿?”
怀中的女人面颊娇嫩,身体却骨瘦如柴。那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萎缩衰弱的枯瘦。她比竹生大了整整十岁,已是耋耄老人。
竹生能感受到怀中人生命在不断的流逝。她刚刚给她服用的回春丹,是她当年从长天宗带出来的最后两颗之一,质量与她回到大九寰后在丹药铺子里买到的不可同日而语。她没有吝啬的拿出来给这女子服用,却依然不能阻止她生命的流逝。
她的外伤已经好了,但她的人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
“我是小五。”竹生将她抱得更紧一些,低声道,“大姐……”
怀中这个女子,便是当年被卖给了人牙子的杨家大妮儿。
一个甲子过去,大妮儿有怎样跌宕起伏的人生,怎样离奇曲折的遭遇,竹生无法得知。她们姐妹还能活着相见,就已经是奇迹。
她将大妮儿抱起,准备带她离开,大妮儿却揪住她胸前衣襟,道:“屋子里……屋子……”
竹生便抱着大妮儿进入正房。屋中满地狼藉,显然已经被翻箱倒柜的翻检过一番。
大妮儿道:“那只箱子……”
地上有两只箱子翻倒在地,里面的杂物洒得到处都是。竹生走过去,把大妮儿放在其中一只箱子旁边。
大妮儿吃力的把箱子盖上,手指在箱子侧面的镂刻花纹上抠了几下,再打开箱子,原来的杂物都不见了,箱子中赫然有个孩子蜷缩着身体,睡得正熟。竹生能用眼睛看到那孩子,神识却觉察不到他。她猜到那孩子身上,必是有着能隐匿自身的法宝。
“升儿,升儿!”大妮儿唤醒那孩子。
“阿婆……”升儿揉揉眼睛,问道,“爹呢?娘呢?”
“都死了。”大妮儿道。
升儿僵住,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眼睛中蓄满了泪水。
“不许哭!”大妮儿严厉的道,“乔家的人都死光了,就剩你一个!还要靠你报仇!告诉我,我们的仇人是谁?”
乔升咬住嘴唇,拼命憋住眼泪,道:“滨州刑家,刑六郎。”
大妮儿喝道:“你要怎么做?”
乔升哽咽:“杀了他。”
大妮一句紧似一句:“怎么才能杀了他?”
乔升大哭:“修、修炼!”
大妮儿绷着的一口气陡然松了下来,眼前一黑,身形晃了下就要摔倒。竹生伸出手臂揽住她。
大妮儿深吸了一口气,才缓过劲来,道:“此处不宜久留。”
竹生点点头。
多了个孩子,她同时带两个人,颇是不方便。但也难不住她。她去摘了外面几具尸身的储物法宝,那三个黑衣人不过是筑基,她轻松的就抹去了那些法宝上的神识。果不其然,那个首领模样的人储物法宝中,有小舟状的飞行法宝。她用了半炷香不到的时间,先匆忙炼化了那法宝,将大妮儿和乔升都抱上小舟,又收敛了院中几具尸身。
小舟在黑夜中悄无声息的升空离去。
乔升被他的阿婆告知:“这是你五姨婆。”但他刚刚失去了父母,对什么姨婆的出现毫无兴趣,只是又惊又俱,缩在大妮儿的身边,忍着泪,唯恐阿婆也离开他。恐惧中,昏沉沉的听着阿婆和五姨婆絮絮低语。
“当日被牙人买去,离了父母,很是惶恐惧怕。后来知道去处,更加惶惶不安。”
“有些被卖到鼎楼去了……我只通两窍,不能修炼,也不是炉鼎体质,就被卖到别人家去做家伎……你知道的……”
“我很幸运,第一次被派去‘招待’客人,便遇到了我家道君。道君很喜欢我,第二日便向主家讨要了我。那刑六郎便将我送给了道君。”
“他对我很好,后来还重金为我求得了驻颜丹……”
“他是器师,热衷于矿物采探……无意中发现了这条灵脉,知道自己吃不下,想与刑六合作。”
“刑家却想独吞……道君殒身,我带着儿子媳妇,一路逃到这里,还是被发现……”
一个甲子的人生便在小舟里被浓缩。竹生一直坐在她身边,静静的听着。及至被问道她自己的人生,她才低声的也给她讲。
“你走后,爹娘觉得养不活我。爹便将我带到深山中遗弃。”她道。
大妮儿闻言,目光晦涩,沉默叹息。
竹生却缓缓道:“他丢下我走了,走到半路,却又回来了。他没有遗弃我,最后,还是把我带回了家。”
大妮儿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后来,遇到一个修士,给了他们金银,说要带我走。他们以为,我是去修炼,开心的送了我走。”
大妮儿嘶哑着喉咙道:“结果呢?……是叫你去做炉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