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2 / 2)

雅克医生深深地叹了口气:“看在上帝的面上,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如果你把他扔去济贫院,他恐怕没几天就一命呜呼了。”

济贫院是国家承办的慈善机构,所有的孤儿,没有劳动能力的人,或者失去工作吃不上饭的人,都可以申请到济贫院生活,由国家拨付善款来养这些人。可是由于害怕人们好逸恶劳,留在济贫院里不肯走,所以这里的生活条件十分苛刻,环境肮脏拥挤,食物严重不足,传染病肆虐。所以这个慈善机构也称得上是地狱,每天都有很多死人从这里被抬走。

“总之,我不能白养他。”加百列先生坚决地说。

雅克医生气愤道:“真是铁石心肠的人,我会把这里发生的事情上报给议会的。”

加百列先生不屑的笑了笑:“好吧,我恭候您。”

医生怒气冲冲的走了,我急忙跟上去。

“雅克医生,请您不要生气。”我没想到医生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其实这在工厂是常态,让工厂主养着失去工作能力的雇员,倒像是天方夜谭。

“我没有生气,他们这些人不值得我生气,我只是可怜那个断了手臂的孩子,他今后可怎么生活呀?我救了他一命,不是让他马上就送死的。”雅克医生愤愤地说。

望着眼前头发苍白的老先生,我由衷的升起了敬佩之情。为了与他无关的陌生人,他强势的与加百列先生争执,这很可能让他失去重要的客源。

过了很久,雅克医生才冷静下来,他尴尬的向我笑了笑:“对不起,我失礼了,你一定觉得我的举止非常怪异,我很抱歉,平时我并不是这样的。”

“不,我认为您的做法值得尊敬,因为您为我们这样的穷人说话。”我感动的说。

雅克医生深深的叹了口气,边走边说:“无论经历多少次,我都不能习惯这样的事情。在现在这个时代,富有的人根本不把穷人的性命当一回事儿,甚至穷人自己也不把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儿。他们不懂,无论贫穷贵贱,我们在上帝面前是人人平等的,任何人的生命和尊严都贵不可言。”

我觉得这位老先生的想法闻所未闻,于是搭话道:“您认为像我这样卑贱的人,也能跟贵族老爷一样贵重吗?”

“卑贱?”老先生笑着问我:“你怎么会认为自己卑贱呢?”

“我,我只是一个仆人。”我纠结的回答道。

“仆人也不意味着卑贱,这只是你的职业,并不代表你这个人。”老先生用极为无奈的语气说:“也不能怪你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因为你就是在尊卑分明的社会环境中长大,尤其是在我们这样的国家,每个人都被告知要严格地限守在自己所属的阶级当中,不敢越雷池一步,对贵族的推崇也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我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说这样的话,一时间愣住了。

雅克医生还在自言自语:“每个人都有独立的人格,并不会一直依附于某人,或者比某个人低下,即使我们的身份地位截然不同,我们的人格也都是平等的。”

然后雅克医生停下脚步,他认真的看着我,苍老的眼睛充满灵动的光芒。

“真正的自由和尊严不存在于别人的想法,不存在于世人的眼光,更不存在于社会规则的限定,它们只存在于这里。”医生微笑着指了指额头:“只在这里,即使世界都说你是卑微的,但只要你自己不这样认为,你的尊严就高于一切。”

我震惊的望着他,久久无语。

医生拍拍我的肩膀,继续赶路,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但自始至终都无法平静。

雅克医生的医院在东区,整个贫民区当中,只有他的医院看上去非常的正规。那是一幢三层的建筑,有修女在进进出出,而且似乎还有药剂师和其他医生。我没有想到他是这样一所正规医院的医生,难道他是一位内科医生?是绅士?但是内科医生怎么会从事外科医生的工作呢?我向他提出了疑问。

雅克医生笑着说:“内科医生?不,我哪有资格当内科医生,我就是个操着屠夫工作的人。”

“可是……”我看着来来往往向他行礼的人,感到更惊奇了,其中不乏衣着考究的绅士,雅克医生一定是个大人物吧,可他这样受人尊敬的人为什么会在贫民区给纺织工治病呢?

“在既定的社会环境当中,我们也许无法改变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但我们可以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我认为所有认真生活的人,都值得别人的尊敬和赞赏。”雅克医生朝我点点头,接过我手里的提箱说:“谢谢你送我。”

“这是应该的。” 我急忙向他欠身,作为仆人我极少听到我服侍的人向我道谢,何况还是他这样受人尊敬的人,这让我手足无措。

“再见,小伙子。”他笑着招了招手,向医院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我心中一阵唏嘘,他并不知道他曾经拯救过我的性命,能遇到这样一位医术高超又善良热情的医生是我的幸运,而他刚才的话也让我产生了深思。

人和人之间真的可以平等吗?即使地位和身份天壤之别。

这天晚上,我正准备上床休息的时候,一个仆人来跟我说:“外面有个女人,吵着要见你。”

我出去一看,果然是安妮。

“欧文帮帮我。”她面色苍白,浑身抖得像筛子一样。

“发生了什么事?” 我抓住她的胳膊问。

“我要找到安德烈。”她望着我,一双眼睛通红,显然刚才哭过了。

“都这么晚了,他去了哪儿?你找他干什么?”我问。

安妮犹豫了一下,不肯回答。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让我去找他,就应该让我知道原因。”

过了一会儿,安妮‘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安德烈借了贷款,银行又来要钱了,如果再交不上钱,我们就要坐牢了。”

“你们借了多少钱?”我问。

“五十镑。”安妮说。

“上帝呀!五十磅!”我不敢置信的说:“你们干了什么?怎么会欠下这么多钱!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安德烈画画需要颜料。”安妮哭着说。

“他人呢?他去了哪儿?”我问。

“他……他去了苹果巷。”安妮犹犹豫豫的说。

“苹果巷?那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