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夜心正急切,忽有陌生小僧出现,请萧夜心随他走一趟。她第一刻便觉得是弘宣要找自己,虽然有所迟疑,可她觉得弘宣不会无缘无故找自己,犹豫之后她还是跟那小僧去了。
还未到见面的地点,又有一场飞雪降临。萧夜心坐在马车内,看着纷纷扬扬的夜雪,越发焦急起来。
“王妃,到了。”小僧道。
车夫为萧夜心挑开帘子,她刚抬眼便看见了开着门的酒肆内喝得醉醺醺的萧玚。她几乎是跳下车去,小跑着到了萧玚身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壶,扬声道:“喝够了没有!”
萧玚醉眼朦胧地看着怒气冲冲的萧夜心,却笑道:“姐,你不是不管我喝酒的么?怎么现在瞪了这么大的眼睛看着我?”
萧夜心此时才发现弘宣就站在一旁,她向他示意,弘宣便禀退了周围的所有人,只留他们姐弟说话。
来找萧玚的一路上,萧夜心的担忧胜过曾经所有,她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总之她怕会看见难以想象的画面,她怕萧玚会做傻事,因为今天是兰陵的大婚之日,而所幸,他只是又把自己灌醉了。
可她仍是忍不住地发了怒,想将这段时间以来因为萧玚的自我放弃而积累起来的怒气统统发泄出来,道:“兰陵已经嫁给王奉孝,你的自我折磨也应该结束了!”
萧玚在瞬间停止了一切的动作,如是塑像那般一动不动。许久后,他才抬眼,双眸中不再有含混的酒气,目光清亮地看着萧夜心道:“我知道,她成了郧国公家的儿媳,可这只是我难过的开始,并不是结束。”
萧玚从萧夜心手中抢过那壶酒,仰头喝了起来,不顾酒水弄湿了衣衫,他只一口气将酒都喝完了,顺手便将酒壶丢了,又去拿一壶。
酒肆中忽然想起一记清脆响亮的声音,如同当初独孤掌掴在杨广脸上那样,萧夜心毫不留情地给了萧玚一个耳光。然而她不似独孤那样怒不可遏,她的满腔怒火里还有对萧玚的歉意和痛惜,以及她恨自己的眼泪。
萧玚惨笑道:“姐,你哭什么?你现在是晋王妃,跟晋王幸福恩爱,你哭什么?最该哭的是我和阿五。你知道么,当时我们已经要彻底离开大兴了,可是我们听说你被皇后幽禁了,晋王还因此被剥夺了职权,萧家也岌岌可危。我和兰陵就想,你们是因为我们才遭受这些的,我们如果走了,你们会怎么办?”
“我其实不是那么担心晋王,可我放不下你和母亲他们。我真的怕因为我一个人,连累到整个萧家,我不能做这种不孝不义的事。阿五为此在我面前哭得泣不成声,她一直哭,因为她自责,她比我还不忍心看见你们遭难。”萧玚又想喝酒,可他忽然将手里的酒壶用力砸去了地上,还在盛怒和满腔愤慨之下嫌烦了整张桌子。
酒水四溅,酒壶碎裂的声响惊碎了雪夜的安宁,萧玚的脸上有酒水,也有不知何时落下的男儿泪,那一双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对这世道的指责,道:“就因为皇后的一句话,我跟阿五就注定要错过一生,这是为什么?我们分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结果?是不是就是你当初告诉我的君君臣臣的道理?”
萧夜心试图安抚情绪激动的萧玚,道:“萧玚,够了。”
“不够!”萧玚将脚边的半个酒壶残片踢了出去,道,“这酒我喝不够,否则我要是清醒了,我就会想起阿五,想起她那么伤心地在我怀里哭,哭着跟我说她不想回去,她要跟我去天涯海角。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哭得那么绝望,我却不能带她走出这样的境地,不喝得不省人事,我怎么能忘掉那么无望的画面?”
“你知道被关在天牢里,不见天日的感受吗?你知道自己随时可能会死却依旧只能坐以待毙的煎熬么?你知道明明那么抗拒却依旧不得不去做,不得不去伤害别人是什么感受么?是,我知道你痛苦,我知道你绝望,但是如果你不能改变这种局面,你就只能一辈子受制于人!你以为你情深不悔,那不过是你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萧夜心责备道,“不愿意重新站起来,你就只能一辈子趴着,头都抬不起来!”
萧玚没料到萧夜心会这样严厉地指责自己,他有些意外,更多的是迷茫。如同一个不那么懂事却又似乎明白一些道理的孩子那样,他满腹疑惑地望着萧夜心,道:“懦弱?”
萧夜心将他脸上的水渍统统擦去,放缓了语调,柔声告诉他:“哪怕不能跟兰陵白头到老,但你们都还活着。既然活着,便不能辜负了你们曾经的情义。你好好地活下去,完成你曾经答应过她的事,建功立业,功成名就,也能让她知道,她心仪之人不是个沉湎过去、不知进取的懦夫,你依旧值得她骄傲。”
萧玚最初并没有给予萧夜心任何回应,只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突然抱住了她,像是小时候受到家法那样,抱着她最信任的姐姐大声痛苦,宣泄心底最真实的感受。
萧夜心温柔地抱着萧玚,任由他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而在这哭声中,她听见了脚步声。她转过视线,发现弘宣正站在酒肆门口将要离去。她感谢弘宣今夜的帮助,便向他微笑致谢,而那僧袍加身之人,只是悄然转了身去,走入了酒肆外那场还未停歇的飞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