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紫玉怕被听到,不愿出声,只感激地点了点头。

“昨晚那军汉背着个麻袋,送到我这儿,说麻袋里的丫头被他打昏了,让我当心她醒来叫唤。我没敢打开,搬到里间,放在了床边。半夜,我听着那麻袋里传出些声音,赶忙爬起来,没敢点灯,就着些月亮光,打开了那麻袋,里头的人果然在扭,还好没醒透,也没叫嚷。我赶忙用备好的布团塞住了她的嘴,用布带蒙住了她的眼睛,又把她的手脚捆住。我从没做过这等事,吓得手脚都软了。”

邓紫玉又感激地点了点头。

“对了,你让那军汉去绑的,真是个丫头?昨晚我慌了神,月亮光又暗,没瞧清楚,不过隐约觉着似乎不是个丫头。”

邓紫玉一愣,却不敢出声,伸手示意邓三赶紧进去。邓三忙去木架上取下一把杀猪刀,引着她走进屋里,两人照说好的,邓三进到卧房,虚掩起门,留下一道缝。邓紫玉就站在卧房门外偷瞧。

旧床边果然倒着一只麻袋,邓三过去将杀猪刀搁在地上,伸手解开了麻袋口,里面顿时动弹起来。邓三又将麻袋褪了下去,扶着袋子里的人坐了起来。邓紫玉隔着门缝,一眼瞅见,一股惊怒顿时冲起,险些骂出声来。坐在麻袋上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婆子。

那婆子嘴被塞住,眼睛蒙着,手脚被捆住,却不住地扭动身子挣扎着。邓三看见,也吃了一惊,忙跑过来,打开了门,望向邓紫玉。邓紫玉心里已经将石守威骂了个通身遍体。但事已至此,只好试试。于是她朝堂兄点了点头,示意他去盘问。

邓三惶然点点头,又虚掩上门,回到那婆子身边,从地上捡起那把杀猪刀,朝门缝这边望了望,鼓了鼓气,才照邓紫玉教的,压着嗓子对那婆子说:“你莫乱动,更莫乱叫。”说着,他将那把杀猪刀刀背抵在那婆子脖颈上,那婆子浑身一颤。

“我要取出你嘴里的布团,你一点声音都不许出。我问你话,你才能答。若答得不对,或乱喊乱嚷,我就一刀割破你的喉咙。记住了?”

那婆子忙点了点头。邓三从她嘴里扯出了布团,那婆子果然没敢叫喊。

邓三又鼓了鼓气,才问道:“你是啥人?”

“我娘家姓何,是南城外营妓馆的厨妇。”婆子声音发颤。

“红绣院?”

“嗯。”

“你认得梁红玉?”

“我就是被拨去专门伺候梁姑娘,给她熬汤煮饭。”

“她前一阵生了病,是真病了,还是装病?”

“梁姑娘受了些风寒,时好时坏的。”

“她那楼上藏了什么人吗?”

婆子忽然不肯出声,身子微微在颤。

邓三忙又把刀背搁到她脖颈上:“快说!我这刀子不知割破过多少喉管,今天又馋血了。”

“这位好汉,求求你,就饶过我吧。我不过是个煮饭的厨妇,啥歹事也没做过。好汉打问这事做什么呢?我若说出来,也是个死啊!”婆子哭了起来。

“你莫哭,莫哭!我答应你,你若告诉我,我绝不会到处乱说,更不让人知道是从你嘴里听到的。”

“好汉,真的?”

“你既然叫我好汉,好汉说话有白说的?”

“您君子一句话,可得算数啊!”

“那当然。”

“梁姑娘楼上的确藏了人,不是一个,似乎是夫妻两个,那丈夫似乎得了重病。”

“哦?那对夫妻是什么人?”

“好汉,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梁姑娘从不许我上楼,我也从来没见过那对夫妻,只在楼底下隐约听见些声音,说的啥却没听清楚一个字。大前天半夜里,我正睡着,听到外头有车轮声,被吵醒了,接着又听见有人下楼的声响。过了没一会儿,那车子又走了。第二天,梁姑娘才许我上楼给她端茶送饭,我上去时,并没见到其他人。求求您,我说的都是实话,好汉就饶过我吧!”

曾小羊惊在街边,神志错愕,竟笑了出来。

杨九欠的砖石铺竟变成了灵堂,牌位上竟写着杨九欠的名字“杨午”。曾小羊以为自己在发梦,忙晃了晃脑袋,再一瞧,是真的。他不由得咬牙骂了句,她娘的扭肠扯筋屁,死了?小爷我才寻到条正路,你就这么死了?!

他忙迈过那些砖石瓦块,走了进去,见杨九欠的媳妇白氏呆坐在灵位旁一块大石墩上,她的三个孩儿围在她身边,母子都披着麻、戴着孝。

“嫂子,我哥是啥时间走的?”

白氏却像石雕的一般,浑没听见。

“嫂子,我哥是咋死的?”

半晌,白氏才转过那张紫膛大脸,一字一句恨恨地说:“他在时,哪个亲亲戚戚、左邻右舍没受过他的恩惠?这人一走,全都喂饱了的狼一般,扭头就避开了,再没一个人来问一声、送一送。”

“我这不是来了吗?又没人报个丧、送个信,我整天又忙得尿裤子,若不是想我哥哥了,今天都还顾不得来呢。”曾小羊原本要跪倒灵牌前,但见地上都是砖石灰渣,便只欠了欠身,拖着哭腔说,“哥哥,你瞧见没?你弟弟小羊来送你了。你这究竟是咋个了?头几天还好好的,健实得公羊一般,咋忽然就走了?”

白氏听了,猛然哭起来,那哭声尖厉得像是要把天哭裂一般。她身边那三个孩子见娘哭,也一起张大嘴哭了起来,声音一个比一个尖,刀子一般戳人心耳。

曾小羊强忍着才没捂住耳朵,也放大了声问:“嫂子,我哥究竟是咋死的?”

白氏和三个孩子仍扯嗓号哭着,根本没听见,半晌,才一起收住了声。

“嫂子,我哥好端端的,咋就死了?”

“你个歹心汉,我一个妇人家,带着三个孩子,每天还要搬砖抬瓦扛石头,比那些壮汉还辛苦。你却整天只知道拿钱去外头呼朋唤友,好吃好喝去喂那些狗豺,那些狗豺只生了根填不满的大肠,上头灌,下头屙,哪个是有半点人心的?如今你又丢下我们娘母,一个人去阴间逍遥,这往后可怎么熬啊!”

白氏和三个孩子又一起扯嗓号哭起来,眼泪虽已没了,声量却丝毫不减。

曾小羊硬忍着,等她们哭停的间歇,忙又问了几遍。可只要一问,白氏张嘴就骂,不是骂杨九欠不顾妻儿,就是骂丈夫欠遍了钱的那些人个个都是狗豺。

曾小羊见实在问不出一个字,只得说了一声,便转身逃离了那哭骂轮番上阵的撕心裂胆地。

游大奇听到有人跳上了船,他忙撑起了身子。

“弟,我回来了。”是桑五娘,她喘着气,钻进了船篷,摸着火石点亮了油灯。

游大奇听着她唤自己“弟”,又亲又暖,心里像是干渴了许久,忽然喝到一碗热羹汤一般。灯亮起来后,游大奇见桑五娘一脸疲惫,额头闪着汗珠,发髻散下两绺。心里又一阵感念,忙说:“让姐姐劳累了。”

“哪有?”桑五娘笑着抹去额头的汗珠,随后认真道,“弟,你让我打问的事,我打问到了。我照你说的,先去了虹桥南街羊儿巷巷口的那间茶肆,跟店主打问过后,就在巷口等着。先见到一个婆婆要进巷子,瞧着是要回家,就上去跟她也打问了一遍。我怕仍不周全,又等了一会儿,一个妇人提着只篮子,牵着个孩子,也是要回家的样儿,我又上去打问了一回。三个人说的都一样,杭州那姓盛的两口儿是正月间搬来的,并没见有孩子,他们赁的那院宅子,除了他们两口儿,还有几个人时常进出,不过最小的也是个小厮,也有十六七岁。弟,你莫怪姐多嘴,你打问这件事究竟是要做什么?是不是和姐丢了儿子有关?”